第47章 他所遺失的

蘭德沒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間。和邊境國失敗的會談讓他感到極為煩躁。並不是因為邊境國人想要把他誘入法麥丁的詭計,雖然這件事的確很令人氣惱,但也沒有完全出乎蘭德的預料。人們總是想要控制他,邊境國人也不會有什麽差別。

不,讓他不安的是另外一些事,一些他還無法確定的事情。他正大步走在提爾之巖中,兩名槍姬眾跟隨在他身後。他的出現總是會讓仆人和膽小的巖之守衛者們心驚膽戰。

走廊扭曲回轉,墻壁上沒有裝飾掛毯的地方看起來像是一片片潮濕的沙子,但實際上,它們要比蘭德所知的任何巖石都更加堅硬。每一片光滑而奇異的墻壁都在提醒人們,這裏並非是自然形成的地方。

蘭德對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具有人的形體,也有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和過往經歷,但他又是一樣不能為人類理解的東西,甚至連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一個傳奇,一個至上力的造物,一個像特法器或昆達雅石般非自然的個體。他們將他裝扮成國王的樣子,就如同他們用金紅流蘇地毯和富麗堂皇的壁掛來裝點這些走廊。每一幅壁掛上都描繪著一位著名的提爾將軍。這些壁掛放在這裏是為了供人欣賞,但也是為了遮蔽一些人們不願見到的東西。裸露的墻壁顯示著這個地方是多麽反常,地毯和壁掛則讓它看起來更……正常一些。就像蘭德頭頂的王冠和身上的華服,能讓人們更容易接受他。國王總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但只要這些異常被藏在王冠下,就不必過於在意。不必在意他胸膛裏的人心早已死去;不必在意他的肩膀要承擔多麽沉重的預言;不必在意他的靈魂已經被千百萬人的需要、呼求和希望壓成碎片。

兩只手,一只毀滅,一只拯救,他丟失的是哪一只?

在提爾之巖中很容易迷路。在因緣開始解體前,這些盤曲逶迤的褐色巖石走廊就已經很難辨認了。最初設計它們的目的之一,就是讓沖殺進來的敵人迷失在其中。到處都是出人意料的交叉路口,幾乎沒有任何能夠拿來辨認路徑的標志物。而且城堡內部的走廊都沒有窗戶。就連艾伊爾人都承認,攻占提爾之巖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給他們造成重重阻礙的並非是巖之守衛者,而是這座巨大且無比復雜的建築物本身。

幸運的是,蘭德並沒有特別的目標。他只想走一走。

他已經接受他所必須接受的,但為什麽這會讓他如此心煩意亂?一個聲音從深遠的地方傳來,不是來自他的腦海,而是來自他的內心。它在反對他所做的一切。那聲音並不大,也不像路斯·瑟林的聲音那樣狂暴不羈,它只是不停地對他耳語,像是身上一處經常會被他忘記的癢處。你錯了,你錯了……

不!他想,我必須強大,我已經成為我必須成為的人!

他停在走廊中,緊咬著牙。在他外衣的大口袋裏,放著那件特法器。他用指尖撫摸著它,感覺它的冰冷和光滑。他不敢把它交給仆人保管,無論是多麽值得信任的仆人。

修林,他終於明白了,這才是讓我感到困擾的。我見到了修林。

他挺直背,再次邁開腳步。他必須強大,或者至少要顯示出強大的樣子,無論何時何地。

修林代表著他曾經擁有的生活。那時麥特仍然會拿他身上的漂亮外衣開玩笑。那時他還希望能娶艾雯為妻,兩個人一起回兩河過日子。那時他與修林和羅亞爾同行,決意要從帕登·範手中奪回麥特的匕首,拯救麥特,證明自己是他的朋友。那是一段多麽簡單的歲月。而那時的蘭德卻不明白,還以為這世上沒有比朋友憎恨自己更麻煩、更令人頭痛的事。

色彩在他的視野中變幻。佩林走過黑暗的營地,那把石雕巨劍在他頭頂若隱若現。情景又變成麥特。他還在那座城市裏。是凱姆林?為什麽麥特能待在伊蘭身邊,而他卻只能留在遠方?他幾乎無法通過約縛感知到伊蘭的情緒。他是那麽想念她。就是在這座城堡裏,他們曾經那麽多次躲在無人的地方,相互親吻。

不,他想,我必須強大。不能有像思念這樣的情緒,回想舊日的生活也沒有任何意義。他竭力將這兩種情緒驅逐出腦海,沿一道階梯快步走下去,讓身體運動,盡量讓自己喘息起來。

我們是要逃避過去嗎?路斯·瑟林輕聲問,是的,這樣很好。逃跑總比面對要好。

蘭德和修林一同度過的時間結束在法美,那些時光在他的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了。當時他正前往提爾,和朋友們分離,看到伊煞梅爾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幾乎是處在一種瘋狂的狀態。也正是那時,他開始明白自己的道路上終將充滿殺戮,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舊日美好的生活中去。而在那個時候,他還無法接受這種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