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適從

他一聲不響地在無光的隧道中穿行,眼睛閃動著紫羅蘭的顏色,不停搜尋地面和墻上熱能的形跡,確定其表明的是彎道,或是敵人。他看起來就像是在家一般自在,一個屬於幽暗地域的生靈,行動帶著典型的無聲的優雅和謹慎的姿態。

然而崔斯特沒有家的感覺。他已經下到比秘銀廳最深的礦道更深的地方,滯重的氣息緊貼在他身上。他已經在地表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學習著外部世界的規則,也依循這樣的規則生活。這些規則與幽暗地域的戒律是不同的,就像林中的野花不同於地洞的簟類。即使崔斯特就在咫尺之遙悄然走過,人類、地精,甚至一位警戒中的地表精靈都不會注意到他。但崔斯特覺得自己笨拙又吵鬧。

這位卓爾遊俠小心翼翼地邁出每一步,生怕足音會在幾百碼外的中空石墻發出回響。這裏可是幽暗地域,一個仰仗聽覺和嗅覺更甚於視覺的地方。

崔斯特的生命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幽暗地域度過的,他最近二十年也是在戰錘族的地下洞穴生活。但是,他不再認為自己還是幽暗地域的一分子。他把自己的心留在了山腰,看著皓月繁星,日升日落。

這裏是由無星之夜籠罩的土地——不,只有單調無盡的無星之夜,崔斯特想著——只有滯重的空氣,閃爍的鐘乳石。

通道的寬度不停變化,有時窄得只有崔斯特的肩寬,有時寬得足以容納十二個人並肩前行。地面稍有些傾斜,將崔斯特引往更深的地下,但洞頂與之平行,一直與地面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相當於兩個五尺高的卓爾精靈。很長一段時間裏,崔斯特都沒發現有旁洞或支路,他為此高興,因為不必選擇方向,而且在這種簡單的構造中,任何敵人都不得不從他的正面攻來。

崔斯特認為自己仍未做好準備面對任何的意外,至少現在還沒有。甚至自己的熱感視能都讓他覺得痛苦。每次試著追蹤和辨別各種熱能痕跡時,他就頭昏腦漲。年少時,崔斯特曾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裏都只看著紅外光,搜尋著熱跡而非反射的光線。但現在,他的眼睛已經習慣了在陽光下,以及秘銀廳走廊的火把下視物,他發現使用紅外視覺很別扭。

最後,他抽出了“閃光”,這把魔法彎刀散發出了柔和的藍光。崔斯特靠著墻面休憩,讓眼睛適應平常的光線,以彎刀作為他引路的光芒。不久後,他就走到了一個六路岔口,兩條水平交叉的廊道被一條垂直的井道貫穿。

崔斯特收起閃光往井道上方看去。沒發現有熱源,但這並不能帶來少許安慰。幽暗地域的許多掠食者都能掩飾它們的體溫,就像地表的老虎會借助身上的斑紋在高高的密草叢中潛行一樣。例如,可怕的恐爪怪就長有一層外甲,多骨的板狀外殼掩蔽了它的體熱,使它在熱感視物的眼睛看來和塊平常的巖石沒有兩樣。幽暗地域還有許多生物屬於爬行動物,是冷血的,很難辨識。

崔斯特用力吸了幾口沉滯的空氣,屏息凝神,完全用耳朵來感受外界。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他什麽也沒聽到。檢查過裝備,確信一切安全後,他開始爬下井道,小心著陡壁上危險的松動碎石。

他悄無聲息地下到距底部的廊道還有六十尺的地方,但有一小塊石頭比他先滑了下去,砸到廊道地面發出了刺耳的敲擊聲,同一時刻,崔斯特的靴子自墻面無聲地落至地面。

崔斯特僵住,聽著落石聲在一面又一面墻間回蕩。身為一名卓爾的巡邏前鋒,崔斯特曾能完美地追蹤回音,幾乎能精確地分辨出是哪一面墻從哪個方向反射了聲響。然而現如今,他已很難分辨出回聲的每一個單音。又一次他覺得無所適從,被逐漸滋長的黑暗吞沒;又一次他覺得脆弱不堪,因為有那麽多的黑暗居民會循聲而來,而這聲響正直指崔斯特的所在。

他急速經過一個十字交叉的廊道,有些地方轉向很急。正從別的廊道下方穿過,又或者正巧越過一幅通往旁路另外一層的天然梯級。

崔斯特想念關海法想得厲害。黑豹能在任何迷宮中找到出路。

不久後他又一次想起了大貓,當時他轉過一個彎道絆上了一具剛死的屍體。這看來像是某種地底蜥蜴的殘屍,因為它已經被撕得稀爛,所以崔斯特沒法認出究竟是哪一種蜥蜴。尾巴掉了,下顎也沒了,腹部被割開,五臟六腑被吃得一幹二凈。崔斯特在屍體外皮看到了很長的裂痕,仿佛是被爪子耙過,還有又長又細的瘀傷,像被鞭子抽過。在距死屍一尺外的血池旁,卓爾精靈找到一行足跡,一個爪印,一個形狀大小和關海法很相似的爪印。

但是崔斯特的大貓在幾百裏之外,而這場屠殺據遊俠的估計,僅僅發生在一個小時之前。幽暗地域的生物不像地表的生靈會四處遊蕩;危險的掠食者很可能就距此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