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爵夫人和廚娘

蒂凡尼喜歡飛行。但她不喜歡飛得太高,比如超過她站直時候的身高。可是她只能往高處飛,因為身為一個女巫,要是飛得太低,腳都蹭到螞蟻窩的話,是很可笑、很不得體的。人們會嘲弄她,還會對她指指點點。可是現在,操控著掃帚,低低地掠過建築的廢墟、冒泡而幽暗的水塘,她真的好懷念開闊的藍天。她好不容易繞過一堆破碎的鏡子,飛進了清朗的日光裏,然後她注意到身邊有一塊標志牌,上面寫著:“你真的不應該湊這麽近來讀這上面的字。”

最後的飛躍就在此刻。她讓掃帚前端擡起,掃帚後端都碰到了地上,在爛泥裏劃出一道道溝痕來,隨後,掃帚像火箭一樣沖向長空。她緊緊抓著吱嘎作響的皮帶,生怕自己會掉下去。一個細小的聲音說:“我們正在遭遇一場強烈的顛簸,知道嗎?你最好左右看看,瞧,這地方可沒有緊急出口——”

聲音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實際上,羅伯,掃帚上到處都是緊急出口,咱們可以很方便地逃生,你沒看到嗎?”

“哦,沒錯,”羅伯說,“可是別忘了,咱們還要顧及形象呢。如果等到掃帚都快挨到地了咱們才擡腿走下來,那不是太傻了嗎?”

蒂凡尼咬緊牙關,只當自己什麽也沒聽見。她強忍住了擡腿去踹那些噼啪菲戈人的沖動。他們還是像平時一樣,什麽危險都不怕,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危險的生物吧。

終於,她把掃帚調成水平的了,還偷空往下瞟了一眼。在那間原名“國王頭”,現用名尚不明確的酒館外面,好像有人在打架。她看不到普勞斯特太太的蹤影。不過應該不要緊,這位城市女巫是個很有辦法的人。她肯定會照管好自己的。

普勞斯特太太確實正在照管自己,她跑得飛快。自從察覺到危險以後,她一秒鐘也沒多耽擱地一頭沖向了最近的小巷。一陣霧氣升起來裹住了她。城裏經常有煙呀,霧呀,可吸入顆粒呀什麽的,對一個有本事的女巫來說,操縱它們並不在話下。煙霧是城市的呼吸,粗重汙濁的呼吸。她玩轉它們,易如反掌,就好像演奏一架霧做的鋼琴。現在她停了下來,靠在一堵墻上喘氣。

她感覺在這座原本平靜的城市裏,好像醞釀起了一場暴風雨。隨便哪個女人,只要她看起來稍微有一點像個女巫,都會成為眾矢之的。她只能祈盼每一個難看的老太太都像她一樣善於自我保護。

片刻之後,濃霧裏沖出兩個人。其中一個握著一根大棒;另一個不需要大棒,因為他自己就又高又壯,足以擔當自己的大棒。

就在那個手握棍棒的人向她跑過來的時候,普勞斯特太太用腳在人行道上跺了跺,那個家夥腳下的石板一下子翹了起來,把他絆倒了。他的下巴磕在地上,發出“哢嚓”一聲,手裏的棒子也滾到了一邊。

普勞斯特太太兩臂交叉抱在胸前,瞪著剩下的那個大塊頭。他不像他的同夥那麽笨,拳頭一張一合的,一看就是想伺機出擊。趁著他還沒有鉚足勁頭,她又在石板路上跺了兩腳。

大塊頭竭力想預測出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卻沒想到阿爾弗雷德·魯斯特爵士的騎馬雕像【29】——這位爵士之所以聞名遐邇,是因為他每次參戰都英勇落敗——躍出了濃霧,青銅馬蹄敲擊著地面,跑過來沖著他的胯下狠狠一踢,踢得他往後飛出好遠,頭撞在一根路燈杆上,然後軟綿綿地滑下來,躺倒在地上。

普勞斯特太太這才認出,他是他們店裏的一位主顧,有時候從德裏克那裏買點癢癢粉和爆炸雪茄什麽的。要是主顧都被幹掉了,生意就沒法做了。於是,她揪著他的頭發把他拉起來,疼得他直哼哼,然後她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並不在這個地方。我也不在。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也什麽都沒見到。”她又想了一下,覺得趁機做做宣傳也不錯,就補充說,“下次你路過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專賣店的時候,你會被它那些極度搞笑、老少鹹宜的搞怪道具深深吸引,你還會注意到本周推出的新款‘人行道上的明珠’,極適合那種精益求精的搞笑專家。我期待你的光臨。另外,我們新推出的‘閃電系’爆炸雪茄真的能讓人笑翻天,也請你務必試一試我們的爆笑級橡膠巧克力。再花上一分鐘,看一下我們的最新男士用品專櫃,我們有最好的護須蠟、護須杯、折疊刮臉刀、各種優質鼻煙、烏木背板的鼻毛鉗,還有我們熱銷多時的健體褲,簡易包裝,每人限購一條。”

終於說夠之後,普勞斯特太太這才把手松開,讓那個人的腦袋再次著地。她不情願地提醒自己:人家現在昏迷著,一時半會兒是買不了什麽的,還是騰出手去對付一開始拿棍子的那個人吧,他正在“哎喲哎喲”地叫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