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和副院長共進晚餐

“這一仗打得漂亮!”柯裏站在壁爐前說,他那套豪華的公寓可以俯瞰牛頓鎮,是學院裏最好的一套公寓。

“‘老不’說了什麽沒?”詹姆斯·布斯比說。他、費文思通勛爵以及馬克在和柯裏共進晚餐前,都在喝雪利酒。“老不”,是指“不臭”,這是布萊克頓的院長查爾斯·普雷斯的諢名,約在十五年前,選中他為院長,是“進步派”最早的勝利之一。他們不斷地說,學院需要“新鮮血液”,不能因循於“學術的舊套路”,從而成功地推出了一位年邁的公務員。此人上個世紀就從默默無聞的劍橋某學院畢業,所以當然沒有受過學術界惡習的沾染,但是他也曾就國家下水道設施問題寫過一篇裏程碑式的報告。要是說有什麽資歷讓“進步派”對他青眼有加,那就是這個課題了。“進步派”認為他的當選是借機打了“門外漢”和“老頑固”一記耳光,而後者則反過來稱新院長為“不臭”。可是最後即便是普雷斯的支持者也稱他“不臭”了,因為他實在辜負了支持者的希望,他老是消化不良,沉湎於集郵,一向沉默是金,甚至有些新研究員從沒聽他開過金口。

“是啊,這該死的家夥,他希望我在晚飯後方便的時候盡快去見他,商討要事。”柯裏說。

財務總管說:“這就是說,朱厄爾和他那夥人去找了院長,想找個辦法扳回這整件事。”

柯裏說:“見他的鬼,決議怎麽可能扳回?不會的。但是這也能浪費我整個晚上。”

“那也只是你的晚上而已。”費文思通說,“走前別忘了留下你收藏的那瓶特優白蘭地。”

“朱厄爾,我的老天爺啊!”財務總管布斯比說著,左手捋須。

“我真為老朱厄爾感到難過。”馬克說。他出此言的動機很復雜。公平地說,費文思通在會場上對老人家的舉止,既出人意料,又顯然是無謂的蠻橫,這不能不讓馬克深感厭惡。此外,他自己的研究員資格還欠了費文思通一份人情,這件事今天一直讓他耿耿於懷。費文思通究竟是何方神聖?矛盾的是,盡管他感覺,此時應維護自己的獨立:“進步派”不能以為他在每件事情上都會亦步亦趨;可同時又覺得,表現出一點特立獨行,會讓他在“進步派”中的地位水漲船高。如果這個想法換個說法,那就是“發發狠,費文思通就會對你另眼相看”,他或許會因為這太奴顏婢膝而斥之不用,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為朱厄爾感到難過?”柯裏轉過身來,“你要是知道他在壯年的時候是什麽嘴臉,就不會說這話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費文思通對馬克說,“不過我采用克勞塞維茨[1]的觀點。總體戰從長期來說是最人道的。我當時就讓他閉嘴。當他從震驚中漸漸平復,他一直很得意,因為過去四十年內,我一直都完全贊同他對年輕一代的每句評價。我還能怎麽做?讓他胡說八道下去,直到他咳嗽或心臟病發作,更糟的是,他還會發現沒有人打斷他,不過是出於禮貌。”

“這當然也說得過去。”馬克說。

“都是廢話,”費文思通繼續說,“沒有人希望自己的本領沒了用武之地。要是某一天這些老頑固都不再頑抗了,可憐的柯裏該怎麽消磨時間呢?奧賽羅的事業那時就完了。”[2]

“晚飯準備好了,先生。”柯裏的“槍手”說,在布萊克頓,他們管學院傭人叫“槍手”。

“這都是玩笑話,迪克。”大夥坐下來時,柯裏說,“我最想看到的就是那些老頑固和絆腳石都完蛋,然後才能回到工作上來。你難道以為我喜歡整天當開路先鋒?”馬克發現柯裏對費文思通勛爵的玩笑有些慍怒,而費文思通的笑聲又極其雄渾和有感染力,馬克覺得自己開始喜歡他了。

“你說的工作是……?”費文思通說,並沒有直盯著馬克,更沒有使眼色,但是讓馬克覺得自己也融入了這樂趣之中。

“我們之中總有人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柯裏壓低了嗓門,讓聲音顯得更嚴肅,就像有人在談論醫藥和宗教時壓低嗓門一樣。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那種人。”費文思通說。

“體制中,最糟糕的就莫過於此了,”柯裏說,“身居這樣一個位置,你要不就拱手高坐,管它土崩瓦解,讓一切變得死水一潭;要不,就不得不犧牲你的學術事業,處理這些該死的學院政治。總有一天,我要拋下這些,重新攻讀學術。我的資料都在這,你知道,費文思通,只要給我放個清凈的長假,我就能弄出個眉目來。”

馬克之前從沒有看過柯裏被人捉弄,他看得興致勃勃。

“我明白了,”費文思通說,“為了讓學院專攻學術,學院裏最聰明的人就不得不放棄一切學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