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申冤在我,我必報應

L城,海濱大道王子路七號。午夜。

查理停好車,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摸黑走到客廳的角落,從冰箱裏拿出一罐汽水。

他開了燈,轉身,易拉罐在手中被猛然捏緊——屋子裏有不速之客。

年輕男人,很瘦弱,反戴棒球帽,身上是快遞員經常穿的那種灰色快幹衣褲,五官英俊,神色中帶有一種天真的好奇。

他在沙發上坐著,身體有節奏地左右搖擺,對查理露出禮貌而周到的笑容:“這麽晚歸,最近很忙嗎?”

查理個頭不高,開始謝頂,常有人到中年後獨特的不如意的神情,但他每周去四次健身房,專注練習搏擊與散打。因此,一眼交鋒後,他甚至不認為自己該恐懼——如果對方手裏沒有握著那把相當大的銀色手槍的話。

他識貨,那玩意兒是真的,上好了膛,子彈正無聲地等待著一個血肉橫飛的打鬥場面。

短暫的驚愕之後他鎮定下來,坐到來客的對面,拿紙巾擦去手上的水跡:“您是哪位?”

“叫我塞班吧,如果一定需要一個名字的話。”

塞班——海邊的美麗城市,曾經有過的好時光。這個名字可以打開回憶的塞子,任大大小小的故事流淌一地。

查理擡起頭:“愛麗絲雇你來的?”

對方的神色姿態都沒有絲毫的改變:“聽起來毫不意外?”

查理聳了聳肩,語氣平和:“我們相互憎恨已久,這一段婚姻如同噩夢,不管她是買兇還是親自動手要我的命,我都能夠理解。”

殺手笑起來,笑得與月光一般柔美:“您太太對您的所作所為的確頗有微詞。”

“頗有微詞”這四個字像一個精巧的冷笑話:“說我家暴、冷熱兼備、殘酷無禮,對嗎?還有,虐待她的父母和狗?”

他言語中沒有怨恨或激憤,每一個字都像對著提詞器念詩歌。塞班側頭傾聽,姿態像是在表示同情,只不過手裏的槍一直非常穩定地指著對方。

查理的話戛然而止。

塞班善意地提醒他:“你似乎忘記了自己愛上另外一個女人的事實。”

查理警惕地往後靠了一下:“這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沒關系,我只是幫你太太辯護一下。”

聽到“太太”兩個字,丈夫的神情中露出明顯的厭惡,他似乎急於擺脫和自己老婆的一切糾葛,無論用多麽極端的辦法。

他在健身房遇到了那個女子,眼神初次交匯時他就知道,她那是自己的畢生之愛,和她在一起的每分鐘都是上帝的賜予,滿是戰栗、狂歡,喜悅像無窮無盡的高潮,叫人願意隨時匍匐在地,乞求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幸福。

為此愛麗絲恨他入骨,而這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把他炸個粉身碎骨。那些曾經共同享受的熱情與保守的秘密,一旦兩人開始互相憎恨,就變成了噬骨的蜈蚣。

他搖搖頭,想晃掉這些不愉快的想法,切入正題:“我不知道愛麗絲給了——或者承諾會給你多少錢,事實上,我想你們根本就收不到錢。”

他沒有半點說謊的跡象,或許也根本不必要。

“她自己除了一些首飾,沒有任何財產,我的財產早已立了遺囑,也公證了,沒有半毛錢留給她。”

“唯一可能的大宗收入是人身保險,我死了對她很有好處,所以她希望你們幫助大自然縮短其中的過程。”查理對猜測胸有成竹,而塞班不置可否,由他去說,“但何必這麽麻煩呢?我可以多付給你們一倍或者兩倍的錢。”他點點頭,像對著虛空中的某個神只起誓一般,十分鄭重,“要是你們可以反過來幫我幹掉她,十倍都不是問題。”

這樣的生死關頭,查理鎮定得像是在超市和人討論今日水果的成色。殺手臉上掠過一絲微妙的欽佩之色:“我如何相信你?”

“此刻,撒謊對我有何好處?”

與塞班這樣說著的同時,某些微茫的往事忽然湧入了查理的記憶。他和愛麗絲是在塞班度的蜜月——如膠似漆的兩周,以極致的享樂慶祝他們剛剛共同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滿懷不可復制的深摯的喜悅。

誰也無法預料時間會給愛情什麽出路。

他的優厚條件動搖了對方,塞班沉默了一陣,將雙手合在一起搖了搖,仿佛正在天人交戰,然後輕輕地說:“你說得對。”

查理感覺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氣,無論怎麽自以為鎮定,腎上腺也並沒有放緩工作的步伐。

“那麽,愛麗絲現在就在地下室。”

查理一怔,下意識地反問:“地下室?”

“當然,你家的地下室,藏屍體不都應該在地下室嗎?”塞班站了起來,“我們查過你們的財務狀況,你說得對,幹掉你,人身保險賠付要很長時間,而且萬一警方懷疑愛麗絲涉嫌殺人,這筆錢我們根本就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