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申請有時,受理有時

那一夜非常漫長。

逝者倘若真的有靈,那麽這一夜很多靈魂都會齊聚在查理家的上空,默默地看著他受盡折磨,求死不能。復仇的芬芳烈酒流過鬼魂們青銅鑄就的咽喉,就算為此要付出在地獄中沉淪的代價,它們也都無所畏懼。

當清晨來臨,塞班完成了自己的全部工作。他好好洗了一個澡,將查理家打掃得幹幹凈凈,換了另外一身一模一樣的快遞員制服,將帽子戴好。

他仔細地查看了所有查理的收藏品,並把它們全部放進那個碩大的工作袋,背好,肩上又扛了一個貼好了寄件單的箱子,然後走出查理的房子。

天氣非常好,雖然只是三月底,但太陽已經很有威力。塞班一路走向目的地,他沉默而輕快,與經過的人和狗都友善地打招呼,不會有任何人意識到他的存在有什麽特別。

三十分鐘後,他來到市中心,上班的人漸多。一家名為“車與象”的咖啡廳坐落在警察總局對面,是警察們一天三頓飯的非官方指定供應商。他走進去,對在吧台後忙著煮咖啡的服務員露出和善的笑容:“收件。”

服務員接過那個大箱子:“哎呀,又是塗根警長的,這回是什麽,炭疽還是報廢的槍?”看來這位警長經常收到些不靠譜的包裹。

塞班笑笑:“不知道哦,我只負責送件而已。”

服務員一面幫忙簽收,一面看了塞班一眼:“新來的?”又看了一眼寄件單,“E快遞公司?沒聽說過。”

塞班熱情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宣傳單塞給服務員:“剛開張,同城最便宜,國際快遞八折,幫我給警察局介紹一下!”

他買了一瓶奇異果汁,坐下吃了一個三明治,然後在第一個吃完早餐的警察埋單的時候離開。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眯著眼仰望碧藍的天空,而後拿出手機,輸入一個簡單的信息並發送出去。

“暗影城,連環匕首殺人案,done。”

在他的身後,咖啡廳裏陸陸續續坐滿了人,大部分都在警察總局上班,文職很多,也不乏第一線的警探。進門靠窗那個視野最佳的位子始終空著——所有熟客都知道,它屬於塗根。

這位傳奇警探已經五十歲了,卻還在第一線浴血沖鋒,是所有人的偶像和驕傲,沒有男人不尊敬他,沒有女人不愛慕他,而他卻永遠是“你們最好不要當我存在”的奇怪態度。

八點四十分,他準時走進來,要了一杯黑咖啡、兩個肉包子、一個水煮蛋和一碗水果麥片,中西結合,營養全面。這時候服務員把那個箱子扛了過來,滿懷著尊敬之情說:“塗根警長,有您的包裹。”

常常有人寄東西給塗根,警察總局出於安全考慮,不接收任何來路不明的郵件。給警員的包裹,特別是很大的那種,不是因為愛死他們,就是因為愛他們死,無論哪種情況,他們都得小心。

於是這家咖啡廳成了中轉站。

塗根點頭致意,一只手拿著肉包子吃,一只手開箱子。而後,有整整五分鐘的工夫,他保持著同一姿勢釘在那裏,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第一件事是確定老塗根沒有中風或者睡著,第二件,就是一起看那個箱子。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他們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以至於那個街區當天PM2.5的濃度瞬間下降了不少。

箱子裏有一個人頭。

而人頭之外的那些東西更加離奇。

在暗影城,所有警察在過去的十一年中,共同背負著一個噩夢。十九件連環殺人案,在十一年內很有耐心地擇期出現,無論警方怎麽努力,抓了多少人去蹲大牢——有幾個甚至被不少有效的證據鎖定。在真兇似乎馬上就會被繩之以法的時候,下一樁案件又發生了,誇張得像一種公開的挑釁。

不計其數的警員被這個案子折磨成胃下垂或神經衰弱。歲月流逝,胃和神經都沒有好轉,殺人案卻如期而至,比例假和信用卡賬單都更準時。

現在,掙脫噩夢的法寶從天而降。

塗根面前的包裹裏,整齊地陳列著連環殺人案中所有受害人的照片、詳細資料,受害經過的照片、光碟以及他們遺留下的物品。

那個頭顱,經過專業手法的處理,清潔端正,臨死前想必參加了地獄半日遊,神情中全是深深的悔恨與痛苦。

他的嘴唇抿著一張卡片。

塗根伸手,將那張卡片拿出來——手掌大小的雪白壓紋銅版紙,上面只有八個漂亮的手寫小楷:“申請有時,受理有時。”

警察們沖出咖啡廳,在自己桌上留下面額不一的現金應付賬單,等到一直在吧台後忙活的服務員走出來,端著面包和咖啡茫然一看的時候,咖啡廳都已經空了。

和服務員一樣目送著警察們奔命般殺回辦公室的還有塞班,他在街道對面吹著愉快的小口哨,打了一個電話:“嗨,正式收工了,來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