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美國(第4/7頁)

對俘虜們來說,這是一次漫長可怕的航行,對船上的水手們來說也同樣難以忍受。不過他們早已學會讓自己變得鐵石心腸,假裝他們只不過和農夫一樣,帶著自己飼養的家畜去趕集。

他們在一個令人愉快的暖和日子裏靠岸了,停靠在巴巴多斯島[37]的布裏奇波特港口。俘虜們被小艇從船上帶到岸上,再被帶到集市廣場。在那裏,有人叫喊著給他們打上印記,用短棍驅趕著他們排成一行。一聲哨響,廣場上立刻擠滿了人,戳他們,刺他們。紅臉的男人們咆哮著,檢查著,叫喊著,評論著,彼此打賭。

烏圖圖和阿加蘇被分開了。事情發生得很快。一個大高個男人撬開阿加蘇的嘴巴,檢查他的牙齒,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點點頭,另外兩個男人立刻把阿加蘇拖走了。他沒有和他們搏鬥,只留戀地望了一眼烏圖圖,沖她叫了一聲“勇敢點”。她點點頭,眼淚立刻湧出來,模糊了視線。她忍不住號啕大哭。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他們就是孿生姐弟,充滿魔力和力量。可一旦分開,他們只是兩個感到痛苦的孩子。

從此以後她只見過他一次,卻不是在他活著的時候。

下面是發生在阿加蘇身上的故事。他們首先帶他去一個種植調料的農場,在那裏他們每天都因為他做過或者沒做過的事情鞭打他。他們教會他一點英語,還給他起了一個新名字叫墨水傑克,因為他的皮膚黑如墨水。他逃跑了,他們帶著獵狗追到他,把他帶回農場,用鑿子鑿掉他的一個腳趾,給他一個永遠難忘的教訓。他想絕食餓死自己,可他拒絕吃東西時,他們敲掉他的門牙,把稀粥灌進他嘴裏。他沒有任何選擇,只能吞咽下食物或者活活窒息而死。

在那個年代,奴隸主喜歡生來就是奴隸的人,遠遠勝過那些從非洲賣過來的奴隸。生來自由的奴隸總是試圖逃跑,或者想自殺,讓他們的利潤大受損失。

墨水傑克十六歲時,他和其他幾個奴隸被轉賣到在聖多明哥島[38]的蔗糖種植園。他們給他改了名字,管這個沒門牙的大個子奴隸叫海森斯。他在種植園遇到一個來自他所在村子的老女人——她過去是做家務的奴隸,但後來因為手指太粗糙,還有關節炎,她被送進種植園。她告訴他,白人故意把來自同一個鎮子、村子,同一種信仰的奴隸分開,以免他們聯合起來反抗。他們不喜歡奴隸們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彼此交談。

海森斯學了一點法語,還被教了一點天主教教義。每天天不亮他就要開始割甘蔗,一直幹到太陽落山以後。

他做了好幾個孩子的父親。盡管被嚴格禁止,但他還是和其他幾個奴隸在晚上屬於自己的短暫時間溜到樹林裏,跳卡林達舞,唱丹不拉・威多的贊歌(這位毒蛇之神的形象是一條黑色的蛇)。他還唱歌獻給艾拉巴、歐古、尚古、紮卡和其他眾多神靈,所有這些神都是奴隸們帶來這個島嶼的,這些神就居住在他們的腦中,秘密地活在他們心中。

聖多明哥甘蔗種植園的奴隸很少能活過十年。他們有自由休息時間,每天中午最熱的兩個小時和晚上最黑的五個小時(從十一點到淩晨四點)。但這也是他們可以照料自己的糧食的唯一時間(他們的主人不負責喂養他們,只給他們一小塊土地種莊稼,養活他們自己),同時又是他們睡覺和做夢的時間。即使這樣,他們仍舊利用這段時間集會和跳舞,向神靈獻上贊歌。聖多明哥的土壤很肥沃,達霍梅、康古和尼哥神讓莊稼的根深深插入大地,果實長得豐饒肥大。他們還許諾給那些在夜晚崇拜他們的人以自由。

海森斯二十五歲的時候,一只蜘蛛咬了他的右手手背。傷口很快感染了,手背上的肉開始壞死。沒過多久,整條胳膊都腫脹成紫色,手也擡不起來,胳膊不停抽搐著,疼痛難忍。

他們給他劣質的朗姆酒喝,然後在火上加熱大砍刀,直到刀鋒變成紅白色。他們用鋸子把他的胳膊從肩膀處鋸斷,又用燒紅的刀鋒燒灼傷口。他發燒昏迷了整整一周,然後又回去繼續工作。

這個叫海森斯的獨臂奴隸參加了1791年的奴隸起義。

艾拉巴在小樹林裏控制了海森斯的身體,他駕馭著他,就像白人駕馭馬一樣,通過他的嘴巴說話。他幾乎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但是和他在一起的其他人告訴他說,他許諾解放他們,給大家自由。他只記得自己勃起了,那裏像一根巨棒,硬得疼痛難忍。他還舉起了雙手——他現在擁有的手,還有他永遠失去的手——向著月亮禮拜。

他們殺了一頭豬,種植園裏的男人女人們喝下豬的熱血,宣誓他們已經結成兄弟姐妹,宣誓他們是為自由而戰的軍隊,向著他們被劫來之前的故土的所有神明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