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5頁)
他堅持不了太久了,這一點他也知道。
再次睜開眼睛時,影子注意到樹上有個年輕人,就坐在他身邊。
他的肌膚是暗褐色的,前額高聳,黑色頭發纏繞糾結。他坐在影子頭頂上方的樹枝上,影子伸長脖子就能看清他。只瞥了一眼,他就知道那個人是個瘋子。
“你沒穿衣服。”瘋子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也沒穿衣服。”
“我看到了。”影子嘶啞著聲音說。
瘋子看了看他,然後點點頭,腦袋朝下面和左右扭動了一下,似乎想緩解緊張的脖子肌肉。之後,他才問:“你認識我嗎?”
“不認識。”影子說。
“我認識你。我在開羅見過你,後來也見過你。我姐姐喜歡你。”
“你是⋯⋯”他想不起那個名字。吃路邊被車撞死的動物。對了,想起來了!“你是荷露斯。”
瘋子點點頭。“荷露斯,”他說,“我是清晨的獵隼,我是下午的雄鷹。我是太陽。你也是太陽。我知道拉神的真名,是我母親告訴我的。[90]”
“很了不起。”影子禮貌地說。
瘋子專心凝視著他們下面的地面,什麽話都不說。突然,他從樹上撲下去。
一只鷹像石頭一樣朝地面俯沖過去,垂直下落後突然猛撲,然後用力拍打翅膀,重新飛回樹上,爪子裏抓著一只小兔子。鷹落在影子附近的樹枝上。
“你餓嗎?”瘋子問他。
“不餓。”影子說,“我想我應該覺得餓,但我真的不餓。”
“我餓了。”瘋子說。他飛快地吃起兔子,把它撕成兩半,吮吸鮮血,撕咬兔肉,咬碎所有骨頭。等他吃完之後,他把咬剩的骨頭和兔毛丟到地上。他順著樹枝走過來,直到距離影子只有一臂遠的地方才停下來。他動作很自然地凝視著影子,認真而謹慎地上下打量他,從腳一直看到頭。那人的下巴和胸前還沾著兔子血,他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把血擦掉。
影子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麽。“嗨。”他說。
“嗨。”瘋子說。他在樹枝上站起來,背轉身對著影子,一股深色的尿撒到下面的草地上。他撒尿花了好久時間,完事後,他又蹲坐在樹枝上。
“他們怎麽叫你?”荷露斯問。
“影子。”影子回答說。
瘋子點點頭。“你是影子,我是光。”他說,“所有東西都會留下影子。”接著他又說:“他們很快就要開戰了。等他們到達戰場,我會過去觀戰。我高高飛在空中,就算他們中有人眼神銳利,也發現不了我。”
接著,瘋子說:“你就要死了。你知道嗎?”
可是影子已經無法回答他了。一切都已遠去。一只鷹展開雙翼,盤旋著慢慢飛向高空,順著上升氣流飛進清晨的天空。
月光。
一陣咳嗽讓影子全身都顫抖起來,咳嗽帶來的痛苦令人難以忍受,仿佛刺透他的肺和喉嚨。他幾乎窒息了。
“嗨,狗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他低頭往下看。
樹枝間輝映著白色的月光,亮如白晝。有個女人站在他身下的月光中,橢圓的臉蒼白淒涼。風在樹枝間呼嘯而過。
“嗨,狗狗。”她說。
他努力想說話,卻再次從胸部深處咳嗽起來,這次他咳了很久。
“你知道,那咳嗽聲聽起來不太妙。”她關切地說。
他聲音嘶啞地說:“你好,勞拉。”
她擡頭,死寂的眼睛看著他,然後微笑起來。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他問。
她靜靜地站在月光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是我所擁有的一切中,最接近生命的。你是我留在世上的唯一思念,你是唯一讓我感覺不寒冷、不單調、不灰色的物體。即使被人蒙上雙眼拋進全世界最深的海洋裏,我還是知道在哪裏能夠找到你。即使被人埋在一百英裏深的地下,我還是知道你在哪裏。”
他凝視著站在月光下的這個女人,淚水刺痛他的眼睛。
“我會割斷繩子放你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耽擱了太久才找到你,是不是?”
他再次咳嗽起來。“不,不要管我,我必須做完這件事。”
她擡頭看著他,搖搖頭。“你瘋了。”她說,“你會死在這裏的。就算能活下來,你也會受傷致殘的。”
“也許吧。”他說,“但我感覺自己是真正活著的。”
“是的。”過了一陣,她回答說,“我猜你確實活著。”
“你告訴過我,”他說,“在墓地時。”
“感覺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狗狗。”她說,“在這裏我感覺好一點,不那麽痛苦。知道我的意思嗎?不過,我感覺很幹。”
風停了。現在,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那是腐爛的肉、嘔吐物,還有腐敗的惡臭,那股味道彌漫在周圍,令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