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14頁)

“他們來找你了,”威士忌・傑克說,“他們要讓你復活。”

“但我已經死了,”影子說,“一切都結束了。”

“還沒有,”威士忌・傑克說,“遠遠沒有結束。去我住的地方吧。想喝啤酒嗎?”

他猜自己也許會喜歡來杯啤酒。“當然。”

“也幫我拿一罐。門外有冰櫃。”威士忌・傑克說著,擡手一指。他們已經置身在他的小屋裏了。

影子伸手打開屋門。就在片刻之前,他的手似乎還不存在。門外有一個裝滿河中冰塊的塑料冰櫃,冰塊中間放著十來罐百威啤酒。他取出兩罐啤酒,在門口坐下,眺望下面的山谷。

他們位於山頂,旁邊是一道瀑布。因為積雪融化,瀑布增大了許多,呈階梯狀垂直而落,一直落到他們下面大約七十或一百英尺的地方。瀑布池塘上方的樹叢上掛滿冰枝,折射出閃閃陽光。瀑布墜落而下,撞擊著池塘水面,空中充斥著轟然不絕的水聲。

“我們在哪裏?”影子問。

“在你上次來的地方,”威士忌・傑克說,“我的住處。你打算就這樣握著我的百威不放手,把啤酒焐熱嗎?啤酒不涼可就不好喝了。”

影子站起來,遞給他啤酒罐。“上次我來這裏時,房子外面沒有瀑布。”他說。

威士忌・傑克沒有回答。他打開啤酒拉環,一口氣灌下半罐,然後才開口:“還記得我侄子嗎?哈裏・藍鳥,那個詩人?他用別克換了你們的溫尼貝戈。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但我不知道他是詩人。”

威士忌・傑克微微揚起下巴,滿臉自豪。“他是全美國最好的詩人。”他說。

他一口氣灌下剩下的啤酒,打了一個嗝,又拿了一罐新的。影子這時才打開自己的啤酒。兩個人坐在屋外的一塊石頭上,旁邊是蒼綠色的蕨類植物。清晨的陽光下,他們欣賞著瀑布,悠閑地喝著啤酒。在背陰的地方,地上還有少量積雪。

地面泥濘而潮濕。

“哈裏有糖尿病,”威士忌・傑克接著說,“是偶然發現的。你們的人來到美國,搶走了我們的甘蔗、馬鈴薯和玉米,反過來把薯片、焦糖爆米花賣給我們,害得我們都得病了。”他喝著啤酒,陷入沉思。“他的詩得過好幾個獎。明尼蘇達州有出版商想出版他的詩集,於是他開著一輛跑車去明尼蘇達和他們談出版的事。他把你們的車子又換成一部黃色的馬自達小跑車。醫生推測他在開車途中突然發病,昏迷過去,車子沖下公路,撞上你們豎的一個路牌標志。你們太懶了,懶到不願意用眼睛看清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不願意用心靈去感悟山峰和白雲。你們的人需要在各處都插滿路牌。就這樣,哈裏・藍鳥永遠離開了,和狼兄弟在一起了。所以我說,那裏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我留戀的了。於是我搬到了北部,這裏是釣魚的好地方。”

“你侄子的事,我很難過。”

“我也是。就這樣,我待在北部這裏,遠離白人的疾病、白人的公路、白人的路牌、白人的黃色馬自達,還有白人的焦糖爆米花。”

“那白人的啤酒呢?”

威士忌・傑克注視著啤酒罐。“等你們最後放手、離開這塊土地回家時,可以把百威啤酒留下來。”他說。

“我們現在在哪裏?”影子問,“我還在樹上?我已經死了?還是我在這裏?我還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什麽才是真實的?”

“是的。”威士忌・傑克說。

“‘是的’?這算什麽回答,只有一個‘是的’?”

“是個好答案,也是真實的答案。”

影子問:“這麽說,你也是一位神?”

威士忌・傑克搖頭否認。“我是傳奇英雄,”他解釋說,“做的屁事和神差不多,只是搞砸的時候更多,而且沒有人崇拜我們。人們講述我們的故事,但在他們講的故事中,我們有時是反派,有時則表現得像個英雄好漢。”

“我明白了。”影子說,而且他多多少少真的明白了。

“你看,”威士忌・傑克說,“這裏不是適合神明生活的好地方。我的人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造物的神靈發現了這塊土地,或是造出這塊土地,或是幹脆是拉屎拉出這塊土地。可你想想看:誰會去崇拜郊狼呢?他和箭豬女人做愛,結果小弟弟紮滿了箭刺,跟個針墊差不多。他和石頭吵架的話,連石頭都贏不了。

“所以,我的人猜測,也許在這些神明的後面,還有一位創造主,一位偉大的精神層面的神靈。我們要對它說聲謝謝,禮多人不怪嘛。但是,我們從來不建造寺廟或教堂,不需要這些東西。這片土地就是教堂,這片土地就是宗教信仰,這片土地比在它上面行走的任何人都更加古老、更加智慧。它賜予我們鮭魚、玉米、水牛和旅鴿,賜予我們野生稻谷,它賜予我們甜瓜、南瓜和火雞。我們就是這片土地的孩子,和箭豬、臭鼬、藍松鴉一樣,都是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