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6日(第2/3頁)

當她們的女傭從樹蔭下方出現時,這一刻也隨之破滅了,她生氣地瞥了一眼我的窗戶,臉上的表情讓我知道她是怎麽看我的——一個偷窺狂,甚至更糟——然後她領著四個女孩走出了我的視線。

我以前見過那個女傭看我的那種眼神,現在我又一次見到了,不管是在廣場上還是在田野裏,總有這種眼神跟在我身後。記得我的保姆是怎麽帶我繞開那些衣衫襤褸的可憐人嗎?其他的女傭們就像那樣領著她們看管的孩子們避開我。我從來沒有真正想過這是為什麽。我沒有疑問過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想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理由去疑問這些:有些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而我並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麽不同尋常。

我六歲的時候,伊迪絲給了我一疊壓平的衣服和一雙銀搭扣的鞋子。

我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腳上蹬著這雙搭扣閃閃發亮的新鞋子,身上穿著馬甲和短上衣,伊迪絲叫來了一個女傭,她說我看起來和我的父親簡直一模一樣,當然,換這套衣服的目的就是這樣。

過了一會兒,我的父母親都過來看我,我敢發誓父親的眼睛有些模糊,而母親則根本毫不掩飾,她就這樣突然哭了起來,之後在保育室又哭了一次,一邊哭一邊輕輕地拍著手,直到伊迪絲遞給她一塊手帕。

我站在那裏,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了,而且博學廣識,同時又一次覺得臉頰有些發熱。我發覺自己很想知道,道森家的女孩子們會不會覺得我穿著這身新衣服頗為精神,頗為紳士。我經常想起她們。我有時候能從窗邊看到她們,她們有時沿著自己家的花園奔跑嬉戲,又或是在宅邸門前被人護送著登上馬車。我幻想著她們中有哪一位能再偷偷擡頭看我一眼,可如果她看到了我,也許不會再有微笑和揮手,只有與那個女傭相同的表情。

所以我們家的一側住著道森家:這些難以捉摸的,梳著辮子,玩著跳繩的道森家女孩兒們,而在另一側則住著巴雷特家。他們家有八個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雖然我同樣很難得才能見到他們。與道森家一樣,我與他們的接觸僅限於看到他們登上馬車,或是在田野裏遠遠地看到他們。在我八歲生日前不久的一天,我在花園裏沿著邊緣散步,順著高高的花園圍墻上破損的紅磚墻拖著一根棍子。偶爾,我會停下腳步,用棍子翻開石塊,觀察下面慌忙逃命的各種昆蟲——木虱子、千足蟲,還有像是伸展自己長長的身體一樣蠕動著逃走的蠕蟲——這時我不經意間走到了通往我們家與巴雷特家之間一條過道的門前。

厚重的大門被一塊巨大、已經生銹的金屬掛鎖鎖上了,看上去似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打開過,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又把鎖拿在手心裏掂了掂,這時我聽見一個男孩說話的聲音,低聲細語,語氣有些急切。

“嘿,你說。他們說的關於你父親的事情是真的嗎?”

聲音從門外傳來,雖然我花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來——那一刻我震驚地站在那兒,差點被嚇得僵在那裏。接下來,當我從門上的一個洞裏看到一只眼睛正在盯著我的時候,簡直大吃一驚。這時問題又來了。

“快說啊,他們隨時都會叫我回去的。他們說的關於你父親的事情是真的嗎?”

我冷靜下來,彎腰讓門上的洞與我的眼睛齊平。“你是誰?”我問道。

“是我,湯姆,我住在隔壁。”

我知道湯姆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大。我以前聽見過別人叫他的名字。

“你是誰?”他說。“我是說,你叫什麽名字?”

“海瑟姆。”我答道,我有些好奇湯姆能不能成為我的新朋友。至少,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友善。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這是個阿拉伯名字。意思是‘雛鷹’。”

“噢,這就說得通了。”

“你說‘說得通’是什麽意思?”

“哦,我也不知道。反正感覺這就對了。那邊就你一個人住嗎,你那邊?”

“還有我姐姐,”我反駁道,“還有我母親和父親。”

“你家人很少嘛。”

我點點頭。

“聽我說。”他靠了過來,“那是真的嗎?你父親真是他們說得那樣嗎?你可別想撒謊。你知道,我能從你的眼睛裏看出來。我馬上就能分辨出來你是不是在撒謊。”

“我不會撒謊。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說他是什麽,又或者‘他們’究竟是誰。”

與此同時我有了一種古怪而且不太愉快的感覺:似乎在什麽地方有某種關於哪些東西可以算作是“正常”的概念,而我們肯威家肯定並不屬於其中。

也許那只眼睛的主人從我的語氣中聽出了什麽,因為他趕緊補充道,“對不起——如果我說了什麽不合時宜的話,那真是對不起。我只是很感興趣,就是這樣。你知道,有個傳言,如果要是真的就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