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年7月17日

布雷多克和手下打扮一樣,只是更魁梧、更精明,帶著與軍銜相匹配的氣度。他鋥亮的黑色軍靴和膝蓋齊平,扣得整整齊齊的深色短上衣外罩了一件滾白邊的雙排扣外套,白圍巾,腰間厚實的褐色皮帶懸掛著佩劍。他的頭發向後梳,用一條黑絲帶綁起來。

他把帽子往我床邊的小桌一丟,背著手,用我再熟悉不過的深邃、無情的眼神凝視我。

“肯威,”他直言,“雷金納德沒有送信說你要來我這兒。”

“這是情急之下的選擇,愛德華。”我說,忽然感到他的存在把自己比得青澀,我甚至覺得受了威脅。

“我明白了,”他說,“你是想到了就順路過來坐坐,對吧?”

“我在這多久了?”我問,“已經過去幾天了?”

“三天,”布雷多克回答,“田納特醫生擔心你會有發熱症狀。用他的話說,一個虛弱些的人可能就扛不住了。你能活著已經走運了,肯威。並非所有人都能從絞架下幸存,又逃過發熱這一劫的。同樣走運的是,我得到通報說一個即將受絞刑的人指名道姓要找我;不然我的手下可能已經把事辦完了。你看到我們是如何對付手下作惡的了。”

我摸著脖子,和尖耳朵打鬥留下的傷口已得到包紮,但與繩子的摩擦還讓它發疼。“是的,愛德華,我親自體驗了你是怎麽對待手下的。”

他嘆了口氣,揮手示意田納特醫生退下,後者離開帳篷,在背後合上門。然後他重重地坐下來,一條腿翹上床,仿佛在彰示他對物產的所有權。“不是手下,肯威。是罪犯。你是叫尼德蘭人押送過來的,身邊還有個逃兵,一個和同伴雙雙擅離職守的逃兵。自然而然,他們臆斷你就是那個同伴了。”

“他怎樣了,愛德華?和我一起的男人怎樣了?”

“你一直問的人就是他嗎?田納特醫生告訴我你對一個——他怎麽說來著,‘尖耳朵’男人——特別感興趣,是他嗎?”他語調裏有遏制不住的譏誚。

“愛德華,那個男人——我家遭襲那天晚上他就在現場。我們過去十二年孜孜不倦找的人裏就有他。”我冷冷地看著他,“然後我發現他被你的部隊征用了。”

“不錯——是被我征用了。那又怎樣?”

“挺巧的,你不覺得嗎?”

布雷多克一向皺著眉,可現在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幹嘛不放下你的含沙射影,孩子,直接告訴我你心裏想什麽。順便問一句,雷金納德在哪兒?”

“我在黑森林和他分頭行動了。毫無疑問,他現在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好繼續他那對神話和民間傳說方面的研究?”布雷多克眼中閃過一絲鄙夷。這麽做讓我莫名對雷金納德和他的調查產生忠誠之心,盡管我自己對這件事不無擔憂。

“雷金納德認為如果我們能夠解開知識寶庫的秘密,騎士團將獲得自十字軍聖戰以來的最大勢力,甚至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我們便可以高枕無憂,徹底左右未來。”

他露出稍許惡心和厭倦的神情。“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一套,那你就和他一樣蠢,一樣理想主義。我們不需要什麽魔法詭計來勸人們投靠我們的事業,我們需要的是刀劍。”

“為什麽不能兼而有之呢?”我辯道。

他湊近我:“因為其中之一是不折不扣的浪費時間,這就是為什麽。”

我迎上他的目光。“這理由不夠過硬。相反,我不認為贏得人心最好的方法是處死他們,你呢?”

“再說一次。那些是渣滓。”

“他已經死了嗎?”

“是說你那個——不好意思,那什麽,‘尖耳朵’——朋友?”

“你的嘲弄對我毫無意義,愛德華。正如你的敬意對我一文不值。你也許覺得自己只是因雷金納德的緣故容忍我——好啊,我向你保證,彼此彼此。現在告訴我,那個尖耳朵的男人,他死了嗎?”

“他死在了絞架上,肯威。罪有應得的死法。”

我閉上雙眼,有一瞬什麽意識都不見了,只剩內心的……什麽呢?某種沸騰的惡念,放入悲慟、憤怒、焦躁燉煮出來的濃湯;混合了不信任和疑慮。另外,布雷多克擱在我床上的腳,讓我希望可以猛地揮劍,把他從我生命裏根除。

不過,那是他的醜惡伎倆,不是嗎?不是我的。

“所以那晚他在,是嗎?”布雷多克問道。那語氣裏是有一絲譏諷嗎?“他作為要對你父親遇害負責的兇犯之一,這麽久以來就混跡於我們當中,我們卻什麽都不知道。有點諷刺,你是想這麽說吧,海瑟姆?”

“沒錯。諷刺或巧合。”

“小心點兒,孩子。這會兒沒有雷金納德幫你打圓場,你明白的。”

“他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