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我們就開始吧。”薩奇命令道。

人們開始攀爬索具和桅杆。繩梯、扶手和三艘船的上甲板都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伸長脖子,想要看個清楚。布萊尼炫耀式地脫掉了襯衣,只穿長褲。雖然我知道自己身材瘦弱,但還是學著他脫掉了上衣。隨後我們擡起拳頭,手肘向下,盯著彼此的一舉一動。

我的對手咧嘴笑了——他的拳頭跟火腿一樣粗,而且非常有力。他的指節就像雕像的鼻子。不,這也許不是布萊尼希望的劍術對決,但也相差不遠。他有機會在那位船長的允許下把我打得粉碎。他可以把我毆打致死,而且不必受到鞭刑的懲罰。

甲板和索具上傳來其他船員的叫喊聲,他們等不及想看場好戲了。我是說,一場血腥的好戲。聽著他們的噓聲,很難判斷他們支持哪一方,但如果易地而處,如果我是他們,想看的會是什麽呢?我想看的恐怕也只有打鬥而已。

所以就滿足他們吧。我擡起拳頭,想到的卻是自己從踏上船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布萊尼是個混蛋。沒有別人。只有他。那個徹頭徹尾的白癡。我把待在船上的所有時間都浪費在躲避布萊尼,以及思考他恨我的原因上了——因為我已經不像在家鄉時那樣狂妄自大了。在船上的生活馴化了那方面的我。我敢說自己成熟了不少。我想表達的是,他根本沒有憎恨我的理由。

就在那時,我明白了原因。他恨我,就是因為他需要恨我。如果我不在這兒讓他來恨,他就會找到別人填補我的位置。也許是哪個打雜小子,或者哪個黑人水手。他就是喜歡憎恨別人。

所以,我也反過來憎恨他,並且引導著那種感受,那種恨意。對他的敵意感到困惑?我把困惑轉變成了怨恨。惶惶不可終日地躲藏?我把那種感受轉變成了仇恨。日復一日被迫看著他那張愚蠢的臉?我把無奈轉變成了痛恨。

正因如此,這次是我先發制人。我踏前一步,利用我的速度和相對矮小的身材,矮身避開他出於自衛揮出的拳頭,無比迅疾地揮出一拳,正中他的心口。他“嗚”了一聲,蹣跚後退,盡管讓他忘記防守的與其說是痛楚,倒不如說是吃驚,但這點時間足夠讓我迅速轉向左方,以全身的力道揮出左拳,擊中了他的右眼上方。在那令人喜悅的一刻,我還以為這一拳足以打倒他了。

人群中傳來喝彩聲和興奮的咆哮聲。我那一拳打得很漂亮,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潺潺流血的傷口。但這不足以徹底阻止他。他臉上那種憤怒而茫然的表情變得更加令人費解。也更加憤怒。我已經擊中了他兩次,而他一次都沒有。他甚至來不及還擊。

我迅速後退。我對打鬥時的步法沒什麽研究,但和布萊尼相比,我非常靈活。而且我有優勢。我的拳頭下面先見了血,現在人們支持的是我。就像對抗歌利亞的大衛。

“來啊,你這臃腫的混球,”我譏諷著他,“來啊,從我上船的那一刻,你就打算教訓我了。讓我們看看你有什麽能耐,布萊尼。”

其他船員聽到了我的話,大聲表示贊同,或許是在贊賞我的魄力。從眼角余光,我看到薩奇雙手捂著肚子,仰天大笑。為了保住顏面,布萊尼只能出手。他行動了。

星期五曾對我說,布萊尼擅長刀劍,而且還是帝王號的登船隊的重要成員。他沒跟我提過布萊尼也是個用拳的好手,而我出於某些理由,認定他不懂什麽拳擊技巧。在海上,我學到過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隨便認定任何事”,但這一次我把這個真理拋到了腦後。我的自大再次給我惹來了麻煩。

布萊尼出拳之後,人們的支持迅速倒向了另一邊。千萬別摔倒,這是打架時的鐵則。但他的拳頭打中我的同時,我的腦袋裏仿佛有鐘聲響起,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甲板上,和著血和痰吐出幾顆牙齒。我的視野搖晃模糊。我從前當然也挨過拳頭,而且次數相當多,但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挨過這麽重的拳頭。

在我的痛楚和看客們的呼喊聲中——他們叫嚷著希望看到鮮血,而布萊尼將會愉快地為他們呈現——他朝我彎下腰,湊過臉來,露出滿口黑色的爛牙,我甚至能嗅到他令人作嘔的呼吸。

“‘臃腫的混球’,是嗎?”他說著,吐出一口發綠的痰來。我感到那團黏液貼在了我的臉上。當你做出那種諷刺的時候,千萬記住一件事——他們肯定會暴跳如雷。

然後他站起身來,靴子貼近我的臉,我都能看清皮革上蛛網般的裂紋。我努力壓下痛楚,同時擡起一只無力的手,仿佛要擋開那無可避免的一腳。

但他對準的並非我的臉,而是我的腹部,力道之猛烈讓我飛到了空中,然後又落回甲板上。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薩奇,起先我還以為他支持的是我,但他就像剛才嘲笑出醜的布萊尼那樣,為我的不幸由衷地大笑。我虛弱地翻過身,只見布萊尼正向我逼近。甲板上的人們叫囂著要讓我見血。他擡起靴子,做出要踩踏的姿勢,然後擡頭看著薩奇。“長官?”他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