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徑直去了托雷斯總督的住處:那是一棟巨大的宅邸,周圍的高墻和鐵門將哈瓦那的喧囂阻擋在外。我對那裏的衛兵說:“早上好。英格蘭的鄧肯·沃波爾先生要見總督。我想他應該在等著我。”

“是的,沃波爾先生,請進吧。”

真簡單。

鐵門在嘎吱聲中打開,在這炎熱的夏日顯得格外刺耳。進門之後,我首先看到的是另一種人生。棕櫚樹和配有底座的小型雕像隨處可見,還有流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這兒與那座城堡真是天壤之別,就像以奢華替代了肮臟,又用花哨替代了險惡。

一路上,那兩個衛兵恭敬卻謹慎地和我保持著距離,我對西班牙語了解不多,只能聽懂他們的只言片語:我似乎遲到了幾天,而且我似乎是個“asesino”,也就是刺客,而且他們提起那個詞的時候,那種刻意重讀的方式也很奇怪。

我昂首挺胸地走著,心裏卻想著自己很快就用不著繼續偽裝了。我很享受扮演鄧肯·沃波爾的日子——拋開愛德華·肯威這個身份,感覺就像掙脫了束縛,我有好幾次甚至想徹底和它說再見了。當然了,我會留下鄧肯的一些東西,作為紀念:比如他的長袍,他的搏鬥風格,以及他的那種氣質。

在眼下,我最想要的還是他的獎賞。

我們走進一片庭院,和城堡裏的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城堡那邊的庭院中央是石板鋪成的訓練場,周圍是陰暗的石頭走道;這兒卻像是一片綠洲:雕塑和綠葉植物隨處可見,裝飾華麗的長廊之間是湛藍的天空,還有在遠處悶燃的太陽。

庭院裏站著兩個男人。他們都穿著考究,看起來地位顯要。也就是說,更難欺騙。他們身邊是個武器架。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槍瞄準靶子,另一個則在擦拭手槍。

聽到我和衛兵們走進庭院的聲音,舉槍瞄準的那人轉過頭來,顯然不滿我們的打擾。他略微聳聳肩,鎮定下來,接著瞄準靶子,扣動了扳機。

槍聲在庭院裏回響。受驚的鳥兒們聒噪起來。三角支架上的靶子輕輕搖晃著,靶心飄出一縷輕煙。開槍的那人朝同伴露出苦笑,後者揚起眉毛作為回應。然後他們把注意力轉向了我。

你是鄧肯·沃波爾,我告訴自己,同時努力不被他們的目光嚇退。你是鄧肯·沃波爾。你是個危險人物。你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你是應總督的邀請而來。

“早上好,先生!”先前在擦拭手槍的那人露出開朗的微笑。他將一頭灰色長發紮在腦後,一張臉看起來在海上漂泊過很久。“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鄧肯·沃波爾吧?”

我回想著沃波爾說話的方式。那種彬彬有禮的語氣。

“正是本人。”我回答說。但這話在我聽來都顯得格外虛假,我幾乎覺得他會立刻拿槍指著我,命令衛兵當場將我逮捕。

可他卻說:“我想也是。”隨後笑著穿過庭院朝我走來,伸出一只硬得就像橡木枝的手。“伍茲·羅傑斯。很高興認識你。”

伍茲·羅傑斯。我聽說過他,身為海盜的那個我不由得大驚失色,因為伍茲·羅傑斯是我這種人的天敵。他當過私掠船員,對那些成為海盜的前同行十分痛恨,發誓要率領部隊將他們消滅幹凈。他會很樂意吊死愛德華·肯威這樣的海盜。

但你是鄧肯·沃波爾,我告訴自己,然後對上他的目光,堅定地握住他的手。我可不是海盜。別再這麽想了。我跟他地位同等。我是應總督邀請而來的。

這個想法雖然令人安心,但我發現他以好奇的目光打量我的時候,連忙回過神來。與此同時,他換上了疑惑的微笑,就好像他心裏有個想法,但不確定是否該宣之於口。

“我得說,我妻子在描述他人樣貌方面真的很差勁。”他說。顯然他沒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抱歉,您說什麽?”

“我妻子。你幾年前在珀西的化裝舞會上見過她。”

“啊,那是……”

“她說你‘英俊得驚人’。顯然是為了讓我嫉妒而撒的謊。”

我大笑起來,仿佛這是個笑話。他不認為我“英俊得驚人”,我是不是該覺得自己受了冒犯?還是該為談話能夠繼續而高興?

我看看他的槍,選擇了後者。

然後他把我引薦給了另一個人,那是個皮膚黝黑的法國人,臉上帶著警惕的神情,名叫朱利安·杜卡斯。他把我稱作“貴客”,然後談到了“我”打算加入的某個組織。他也用了“刺客”來稱呼我。提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他也不知為何加重了語氣。

刺客。

他詢問我“轉投”那個組織的誠意,我不禁想起了沃波爾那封信的內容:“您對我們不為人知的高貴事業的支持令人欣喜。”

那個“不為人知的高貴事業”又是什麽呢?我不禁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