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當然了,英國人還在追捕黑胡子。我後來得知,追捕他的是梅納德上尉率領的皇家海軍“珍珠號”。弗吉尼亞總督為黑胡子的腦袋開出了懸賞,因為商人們抱怨說黑胡子總是離開奧克拉科克海灣,四處劫掠:總督擔心奧克拉科克島不久會變成另一個拿騷。他不喜歡讓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海盜待在自家的後院。因此他開出了懸賞,於是英國人就來了。

我們首先聽到的是低聲的警告。“英國人來了。英國人來了。”我們透過黑胡子那艘單桅帆船“冒險號”的炮口張望,只見他們派出了一條小艇,想要偷偷接近我們。我們本可以徹底摧毀他們,但事實是殘酷的。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場派對嗎?葡萄酒,還有野豬肉?那場派對還在繼續。一直沒有結束。

我們全都被宿醉害得渾身無力。

我們所能做到的應對就是開上幾炮,成功嚇退了那條劃艇。

那天早上,沒有多少人還留在黑胡子的船上,最多大概也就二十個。我是其中之一,但我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在世界最著名海盜的結局中扮演某種角色。

說句公道話,黑胡子也許是宿醉未醒——就和其他人一樣——但他熟悉奧克拉科克海灣周圍的水路,於是其他人匆忙跑上船,起了錨,隨後迅速駛向沙洲的方向。

梅納德的船追了過來。那條船升起了紅色旗幟,這讓我們對他們的來意再無疑慮。我看到了黑胡子的眼神。我的老朋友愛德華·薩奇,那天在冒險號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英國人追捕的是他,而且只有他一個。弗吉尼亞總督的公告上只提到一個海盜的名字,那個海盜就是愛德華·薩奇。我想我們都知道,那些窮追不舍的英國人的真正目標並不是我們,而是黑胡子。但即便如此,沒有任何人打算出賣他,或者把他丟下船去。我們每一個人都情願為他而死——這種忠誠和熱忱是由他激勵出來的。要是他能用這樣的本領為拿騷服務,那該多好。

那一天風平浪靜,船帆吹不到一絲風,我們只好劃動木槳前進。我們甚至能看清追兵們的眼白,他們也一樣。黑胡子跑到船尾,將身子探出舷緣,他的叫喊聲越過平靜的海峽,傳到梅納德那邊。

“該死的惡棍,你們是什麽人?你們從哪兒來?”

船上的那些人沒有回答,只是木然地盯著我們。也許他們是想讓我們動搖。

“你們從我的旗號就看得出來,我們不是海盜。”黑胡子揮舞雙手,大吼道,他的喊聲在這條狹窄的海峽兩邊的陡峭沙洲之間回蕩。“派小艇上船來看。你會發現我們不是海盜。”

“我沒有多余的小艇能派過去。”梅納德吼了回來。他頓了頓,然後又說:“我很快就會用我的單桅帆船和你接舷了。”

黑胡子咒罵了幾句,朝他端起一杯朗姆酒。“祝你和你的懦夫手下都下地獄去!別指望我對你手下留情。”

“我不會指望你手下留情,愛德華·薩奇,你最好也別指望我會。”

梅納德指揮下的兩條單桅帆船追了過來,而有史以來第一次,我在我的朋友愛德華·薩奇的眼裏看到了不知所措。有史以來第一次,我想我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恐懼。

“愛德華……”我開口說著,想要把他拉到旁邊去坐下,就像我們在老艾弗裏酒館裏做過許多次的那樣,去謀劃和擬定計劃,但這次不是為了搶掠財寶,而是為了從英國人手裏逃脫。為了逃到安全的地方。在我們周圍,水手們在宿醉帶來的頭暈中幹著活。黑胡子本身還在痛飲朗姆酒,他喝得越醉,嗓門也就越響。當然了,他喝得越醉,也就越缺乏理性,行為也會愈加魯莽輕率。他命令我們裝填炮彈,又因為船上沒有炮彈,就讓我們把釘子和廢鐵塊塞進去。

“愛德華,別……”

我試圖阻止他,因為我知道,想要擺脫那些英國人,有比這更好、更謹慎的方法。我知道向他們開火就意味著簽署了我們自己死刑的執行令。我們寡不敵眾,火力也無法和對方相比。他們的人既沒有喝酒,也沒有宿醉的問題,眼裏也燃燒著狂熱的火花。他們只想要一樣東西,那東西就是黑胡子——喝醉了酒,怒氣沖沖,或許還在心底害怕著的黑胡子。

轟的一聲。

這一炮的打擊面很寬,而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遮蔽視線的黑煙和沙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屏息靜氣,等著察看這次炮擊造成了多大破壞,而傳入我們耳中的只有尖叫聲和木頭破碎的聲音。聽起來,敵船像是受了重創,等到黑煙散去,我們看到其中一艘船掉轉船頭,駛向岸邊,而另一艘看起來也被擊中了,船上看不見人,還有部分船殼被打成了碎片。我們的船員發出微弱卻由衷的歡呼聲,我們不禁覺得自己還有獲勝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