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1718年11月

找到他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可我並不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永遠失去他。

那是在北卡羅萊納海灘,奧克拉科克海灣,時間是在黎明前,他正在一場派對上——不用說,他已經玩了一整晚。

海灘上到處都是營火,人們和著遠處傳來的小提琴聲跳起了吉格舞,其他人在彼此間傳遞著一大瓶朗姆酒,時不時哄堂大笑。穿在棍子上的野豬正在火上烘烤,誘人的氣味讓我饑餓的胃抽搐起來。也許在這兒,在奧克拉科克海灘上,黑胡子已經建立了他自己的海盜共和國。也許他根本不會有興趣回拿騷去,想辦法扭轉局勢。

查爾斯·維恩已經到了。就在我奮力地越過沙地,朝他們走去,開始期待美酒和烤野豬肉的時候,維恩已經站了起來,他和黑胡子的談話顯然剛剛結束。

“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薩奇!”他惡狠狠地吼道。然後他看到了我,於是對我說:“他說他打定主意要留在這兒了。跟著這個可悲的雜種混吃等死的家夥們全都該上絞架。”

如果對方不是黑胡子,維恩早就為這樣的背叛行為割開他的喉嚨了。但他沒有這麽做,因為對方正是黑胡子。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維恩,那麽黑胡子肯定會為他的無禮給他拷上腳鐐。但他沒有這麽做。為什麽?也許是出於內疚,因為黑胡子自己背叛了海盜事業。也許是因為無論你如何看待查爾斯,他的勇氣、他對海盜事業的熱忱都是無法否認的。沒有人比查爾斯更加反對赦免令。沒有人比他更讓羅傑斯頭痛。他用著火的船只逼退了封鎖的船艦,成功逃脫,隨後開始計劃對新普羅維登斯島的襲擊,盡他所能去幹擾羅傑斯的統治,同時等待著援軍到來。他等待的援軍將會在戰鬥中身穿黑衣,打著黑胡子的旗號。但在那個溫暖的早晨,當我到達那片海灘的時候,看起來查爾斯·維恩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他轉身離開,沉重的腳步揚起陣陣沙塵,遠離營火的溫暖,氣得渾身發抖。

我們目送他離開。我低頭看著黑胡子。他解開了腰帶,外套沒扣扣子,我能看出他襯衣下發福的肚子。他未置一詞,只是催促我坐到他身邊的沙地上,遞給我一瓶葡萄酒,等著我喝上一口。

“那家夥真是個蠢貨。”他略帶醉意地說著,朝查爾斯·維恩待過的地方擺了擺手。

噢,我心想,但諷刺的是,你的老部下愛德華·肯威跟那個蠢貨的想法一樣。

維恩也許對海盜事業十分熱忱,但他並沒有得到弟兄們的愛戴。他是個殘酷的人,最近變得更加無情而野蠻。我聽說他的新把戲是把俘虜綁在船首斜桅上,用火柴撐住他們的眼皮,然後再用燈去照他們。就連追隨他的那些人也開始質疑他。也許維恩和我同樣清楚,拿騷需要的是能夠激勵手下的領袖。拿騷需要黑胡子。

黑胡子就站在我面前,而查爾斯·維恩遙遠的身影正在招呼我跟上。

“我知道你是來找我回家的,肯威,”他像是有所觸動,“感謝你對我的信賴。但拿騷已經毀了,我已經沒有拼命的幹勁了。”

我說出了實話:“我跟你想法不同,夥計。但我並不羨慕你現在的樣子。”

他點點頭。“天哪,愛德華。這樣的生活就像是在肚皮上開了個大口子,每當你的內臟撒到地上,你就得被迫把它們撿起來,再塞回去。本和我最初選擇以拿騷為據點的時候,我低估了人們將它塑造為理想家園的需要。但我並沒有猜錯隨之而來的墮落與衰敗。”

有那麽一會兒,我們漫步在沙灘上,聽著海浪拍打沙子的聲音,還有海水緩緩漲落的輕柔聲響。也許他說到“墮落”的時候,和我一樣想到了本傑明。

“一旦讓人嘗到身為領袖的滋味,就很難阻止他去幻想統治全世界。”

他指了指身後。“我知道這些人覺得我是個好船長,但我真的痛恨這種滋味。我很自大。我缺乏在幕後指揮所需要的權衡能力。”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覺得自己聽懂了。但我不喜歡他的意思——我不喜歡黑胡子正在離我們越來越遠的事實。

我們繼續走著。

“你還在找那個聖賢?”他問我。我說我還在找,但我並沒有告訴他——尋找的過程主要是在老艾弗裏酒館喝酒,以及思念卡羅琳。

“噢,好吧,一個月以前的那次搶掠時,我聽說有個名叫羅伯茨的男人在一條名叫公主號的奴隸船上幹活。也許你可以去找找看?”

那個眼睛死氣沉沉的木匠,那個擁有永恒知識的人,從種植園去了奴隸船。這說得通。

“公主號。幹杯,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