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早上,天色灰暗陰沉——在悶熱潮濕的空氣裏,這座城市顯得格外壓抑。埃齊奧到達領主廣場時,震驚地看到龐大的人群早已聚集在那裏。那裏搭起了一座平台,而平台上放著一張桌子,桌布上的圖案是這座城市的紋章。烏貝托·阿爾貝蒂就站在桌子後面,還有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他身邊,那人長著一只鷹鉤鼻,雙眸透出精明與謹慎,身穿深紅色的長袍——埃齊奧從沒見過他。他的注意力被平台上的另外幾個人吸引過去:那是他的父親和哥哥、弟弟,全部戴著鐐銬,在他們身後,是一座高大的絞刑架,架子上掛著三條絞索。

剛到廣場的時候,埃齊奧還很樂觀——行政長官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今天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現在他的想法變了。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他想要擠到前面,卻無法分開人群——那種幽閉恐懼感幾乎壓倒了他。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戴上兜帽,正了正腰間的佩劍。阿爾貝蒂肯定不會讓他失望的。他注意到,那個高個子男人——從他的穿著、相貌和膚色來看,應該是西班牙人——自始至終都在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人群。他是誰?為什麽埃齊奧覺得他莫名地眼熟?他以前見過他嗎?

穿著光鮮官服的行政長官此時擡起雙臂,示意人們安靜,他們便立刻寂靜無聲。

“喬凡尼·奧迪托雷,”阿爾貝蒂用威嚴的語調說著,但埃齊奧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掩蓋不住的恐懼,“你和你的共犯面臨的是叛國罪的指控。你有能夠反駁這一指控的證據嗎?”

喬凡尼的表情突然顯得驚訝而又不安。“有,昨晚送去給你的那些文件裏就有充分的證據。”

阿爾貝蒂卻說:“我可沒收到什麽文件,奧迪托雷。”

埃齊奧立刻看出這場審訊只是走個過場,但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阿爾貝蒂能說出這樣的彌天大謊?他大喊道:“他撒謊!”但他的聲音被人們的咆哮聲蓋了過去。他奮力想要靠近,想把憤怒的民眾推到一旁,但他們人數眾多,讓他動彈不得。

阿爾貝蒂再次開口:“對你們不利的證據堆積如山,而且均屬事實。你無從抵賴。在缺乏反駁證據的情況下,我有責任向你和你的同黨——費德裏克、彼得魯喬以及缺席審判的埃齊奧——宣布,你們的確犯下了叛國的罪行。”他頓了頓,這時人群再次陷入了沉默,“我在此宣判你們所有人死刑,並且立即執行!”

人們再次咆哮起來。阿爾貝蒂一聲令下,劊子手便準備好了絞索,而他的兩名助手首先將哭鬧掙紮的小彼得魯喬送去了絞架旁。就在旁邊的牧師低聲祈禱,將聖水澆在他頭上的時候,絞索也圍住了他的脖頸。接著劊子手拉動了絞刑架旁的一只拉杆,男孩懸掛在空中,踢打著空氣,直到不再動彈。“不!”埃齊奧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上帝啊,請不要這樣!”但他的話哽在了嗓子裏,悲傷占據了他的心。

費德裏克是下一個,他大聲訴說著自己和家族的無辜,奮力想從那些押著他前往絞索的衛兵手中掙脫。埃齊奧發瘋地擠向前去,這時,他看到父親蒼白的臉上滾落了一滴淚珠。埃齊奧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哥哥——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在絞索裏不斷抽搐,他支撐得比彼得魯喬要久,但身體最終還是不再動彈了。埃齊奧甚至能聽到木頭橫梁嘎吱作響的聲音。埃齊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切是真的嗎?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但隨即有個堅定的聲音響起,讓他們沉默下來。喬凡尼·奧迪托雷在說:“你才是叛徒,烏貝托。你曾是我最親近的夥伴和朋友,是我以性命相托的人!我真是個傻瓜。我沒能看出你是他們的一員!”說到這裏,他擡高了嗓音,語氣中充滿痛苦和憤怒,“你可以奪走我們的性命,但記住——我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他低下頭,陷入了沉默。接著,在牧師喃喃的祈禱聲中,喬凡尼·奧迪托雷昂首闊步地走向絞架,欣然面對死亡。

埃齊奧太過震驚,甚至忘記了悲傷。那感覺就像有一只巨大的鋼鐵拳頭敲打在他身上。當喬凡尼腳下的活板門打開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父親!”他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

那個西班牙人的視線立刻轉向了他。能在如此龐大的人群裏辨認出他的身影,莫非那個人的雙眼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埃齊奧看到,那個西班牙人靠向阿爾貝蒂,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又指了指——而這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某種慢動作。

“衛兵!”阿爾貝蒂指著他這邊,大喊道,“那兒!那兒還有個犯人!抓住他!”

在人們反應過來並制住他之前,埃齊奧便揮舞拳頭,擠到了人群外圍。有個衛兵已經在那兒等待他了,他伸手去抓埃齊奧,拉下了他的兜帽。埃齊奧本能地掙脫衛兵的手,單手拔出劍來,用另一只手捏住那衛兵的喉嚨。埃齊奧的反應比衛兵預料的要快得多,還沒等他擡起雙臂抵擋,埃齊奧便同時抓緊了對手的喉嚨和自己的劍,幹脆利落地刺穿了那個衛兵的身體,劍刃拔出時順勢一劃,那人的腸子便落在了他的衣服和石板地上。他推開那具死屍,轉身面對絞刑台,對上阿爾貝蒂的雙眼。“我要殺了你!”他嘶吼著,嗓音充滿憎恨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