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埃齊奧在第二天早晨醒來,卻發現父親並沒有緊要事務讓他去處理。他悠閑地走進花園,看到母親正在監督園丁照料櫻桃樹——樹上的花朵才剛開始凋謝。她看到他便笑了起來,還招呼他過去。瑪莉亞·奧迪托雷是位高挑而威嚴的女子,剛剛四十出頭,白色的棉布帽下是紮成辮子的黑色長發——帽子帶著黑色和金色的鑲邊,代表奧迪托雷家族紋章的顏色。

“埃齊奧!日安。”

“母親。”

“你還好嗎?希望好些了。”她輕輕地碰了碰他頭上的傷口。

“我很好。”

“你父親說你應該盡量休息。”

“我用不著休息,媽媽!”

“噢,反正對你來說,今早也沒什麽刺激可找了。你父親要我好好照看你。我知道你做過些什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想搪塞我,埃齊奧。我知道你跟維耶裏打了架。”

“他一直在散播關於我們家族的壞話。我不能允許他這麽逍遙法外。”

“維耶裏也在面臨壓力,尤其是在他父親被捕以後,”她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弗蘭西斯科·德·帕齊也許不是什麽好人,但我不覺得他有膽量參與暗殺公爵的計劃。”

“他會有什麽下場?”

“等洛倫佐公爵回來以後,會進行審判。我想你父親恐怕會是關鍵證人。”

埃齊奧面露不安之色。

“別擔心,沒什麽可怕的。我也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事實上,我希望你陪我去辦件事。花不了多少時間,你應該不會覺得無聊。”

“我很樂意幫你的忙,媽媽。”

“那就出發吧。不太遠。”

他們手挽著手,徒步離開宅邸,朝著大教堂那邊走去。在大教堂附近的一角,開設有許多佛羅倫薩藝術家的工作室和工坊。其中的一些,比如韋羅基奧和後起之秀亞歷山德羅·迪·莫裏阿諾·菲力佩皮(如今取了個“波提切利”的藝名)的工作室就龐大而繁忙,裏面的助手和學徒們都在忙著研磨和混合顏料。其余那些就冷清多了。瑪莉亞走到一間門可羅雀的工作室前,敲了敲門。很快有個衣著考究、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打開了門,他的外表像個花花公子,但看起來體格健壯,一頭濃密的深棕色頭發,還留著一副大胡子。他大概比埃齊奧年長六七歲的樣子。

“奧迪托雷夫人!歡迎!我正等著您呢。”

“萊昂納多,日安。”兩人行了個正式的親吻禮。他跟我母親肯定關系很好,埃齊奧心想。但那個人的外表讓他頓生好感。“這是我兒子埃齊奧。”瑪莉亞續道。

那畫家鞠了一躬。“萊昂納多·達·芬奇,”他說,“很榮幸認識您,閣下。”

“我也一樣,大師。”

“我還算不上什麽大師,”萊昂納多笑著說,“不過讓兩位站在門口也太失禮了!請進來吧!稍等,我去讓我的助手拿些酒來,我這就去拿您的畫。”

這間工作室並不大,但雜亂的陳設卻令它更顯狹小。桌上堆滿了鳥兒和小型哺乳動物的骨架,玻璃罐裏裝著五顏六色的液體,液體裏是各種生物的組織器官,不過埃齊奧一個也認不出來。在房間後方的一張寬闊的工作台上,擺放著好些古怪而細致的木制模型,還有兩個放著未完成畫作的畫架,畫的色調偏暗,線條也相對不那麽清晰。埃齊奧和瑪莉亞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這時有個英俊的年輕人用托盤端著葡萄酒和蛋糕走出了裏間,他把東西放在他們身邊的桌上,害羞地笑了笑,然後轉身返回了裏間。

“萊昂納多很有天賦。”

“您說了算,母親。我對藝術知之甚少。”埃齊奧相信自己的人生會追隨父親的腳步,雖然他相信在未來的那個佛羅倫薩銀行家的心中,始終會有對叛逆與冒險人生的向往。總之,他把自己看成是哥哥那樣的實幹家,而不是藝術家或者鑒賞家。

“要知道,只有學會自我表達,才能真正領會與享受人生。”瑪莉亞看了看兒子,“你應該為自己的情感找到宣泄的途徑,我親愛的。”

埃齊奧有些生氣。“我不缺這種途徑。”

“我是說除了打架以外。”他母親平靜地反駁道。

“母親!”

瑪莉亞卻只是聳聳肩,抿緊了嘴唇。“如果你能跟萊昂納多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就好了。我認為他很有前途。”

“看著這麽亂的地方,我實在不能苟同。”

“別這麽沒禮貌!”

這時萊昂納多抱著兩只盒子走了出來。他把其中一只放到地上。“能請您幫忙搬這只盒子嗎?”他問埃齊奧,“我本想找安格尼羅的,不過他還得留下來看店。而且我不認為他有幹這種活兒的力氣。”

埃齊奧彎腰去拿,可那盒子出奇的沉重,幾乎令他失手松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