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景連信時暗阻義實 氏元貞行厄從館山

卻說安西三郎大夫景連,聽到近侍的報告,雖然大體上猜到從結城逃出來的裏見義實主仆三人從水路來到這裏的目的,但是考慮到後患莫測,所以沒立即答復,看看麻呂信時,說:“義實來此的真正用意如何,閣下有何高見?”信時聽了趕忙答道:“裏見系出名門源氏,與這裏既無血緣,又無交往,裏見和足利持氏關系密切,所以被結城氏朝拉攏過去,與京都、鐮倉為敵,被圍困了三年之久,早就該一命嗚呼了。但他於城陷之日,見父親戰死而不顧,竟厚顏逃走流浪至此。怎能見這種人見人棄的不肖之徒,趕快轟走算了。”面對信時輕蔑的說諭,景連歪歪頭說:“我雖然也這樣認為,但他並非毫無用處。他們被圍困三年,有豐富的戰場經驗。義實雖年幼,如果不從數萬敵軍中殺出重圍,焉能來到這裏?讓他進來一見,試試他的膽量,倘若可用,豈不得到一員討伐定包的大將?如不能用,不必趕走他,立即殺死,以鏟除後患。您看此議如何?”二人這樣地低聲交談,信時頻頻點頭說:“此計甚好,趕快準備,我也見見。”景連立即召集老臣如此這般地進行部署,讓他們將意圖傳達給武功和膂力兼備的壯士,老臣遵命匆忙地退下去。信時也召喚帶來的家臣,讓他們知照此事,然後與景連一同來到客廳。會見的場面完全是顯示威風,安西的家臣二十人,麻呂的隨從十余人,都打扮得威風凜凜,分列兩旁。擺設的數張弓弦,猶如畫在墻壁上的瀑布;掛著的槍和薙刀,好似春天近山的彩霞。走廊內帷幕低垂,身著鎧甲的力士十余人,一聲令下就能跑出來將裏見主仆拿下。

裏見義實已在外面站了半晌,隨著“請進!”聲被讓到一間屋子裏。從紙屏風的背面走出身著藏青色衣裳的四個壯士,說:“請吧!我們帶路。”他們前後站著,彎弓搭箭,把弓拉得滿滿的。杉倉和堀內稍稍跟在後面,一看這種險境,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同跑步向前。這時又跑出六個士兵,身著黑色短褂,系著束袖帶子,裙子開口提得高高的,都把短槍的槍尖沖著外邊,在前面的倒退著,送他們前進。但是義實泰然自若,毫無驚慌神色,自言自語地說:“這真是盛情的款待。三年來在結城也曾與敵人對壘,不知多少次從敵人的槍尖下突圍了出來。聽說此地風平浪靜,除了大海別無他物,不分貴賤都能安居樂業。但事實遠非耳聞啊!”後邊的老臣也站住說:“兵書中有句話:‘治而不忘亂,小敵不可侮’,我們主仆不過三人,就以箭鏃作羹湯,弓弦作面條,真是特殊的款待。那麽還得嘗嘗你家主人親手用刀做的菜了,就請帶路吧!”主仆被“護送”著,很快來到會見的地方。壯士收弓提槍進入東西的帷幕之中。當下裏見義實遙望著景連和信時,毫無媚諛的神色,在客位落座,右手取出腰間的扇子道:“結城的敗將裏見又太郎義實,遵照亡父治部少輔季基的遺訓,奮力殺出敵人重圍,流落至此。所以,哪管是漁家茅屋,能得以棲身,既不聽令京都,也不依從鐮倉管領,做個升平之國的良民,則至感幸甚。但是這已是昔日之願,現在街談巷議皆說這裏也並不安定,本想仗義盡一臂之力,因此才冒犯虎威,前來進見。閣下不嫌某是敗軍之將,得謁尊顏,盡訴衷腸,於願足矣。同來的是亡父的愛臣杉倉木曾介氏元、堀內藏人貞行,請多關照。”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後,慢慢回顧身後,氏元和貞行也都鞠躬致意。但景連卻覺得義實甚是年幼可欺,只是注目卻不還禮。信時不等主人開口,瞪大眼睛,高聲說道:“我是麻呂小五郎,因另有瑣事,今從平館而來,得以在席上列座。你這個能言善辯的後生小子,我們安房國雖小,卻是東南的盡處,三面環海,既不受室町將軍的軍令,也不聽從鐮倉兩位管領的吩咐,就是鄰國的強敵也不敢犯境。你和我素不相識自不必說,和安西閣下也沒什麽交情。你們與京都和鐮倉為敵,以致無存身之處,想憑著乳臭未幹的二片嘴唇遊說利害,太不識時務了。雖然可憐別人的落魄,如慈眼視眾生之佛;容納一棵草芥,猶如無量福壽之海,可是誰能收留你這個罪人遭惹禍害?真是多余接見。”信時撫摸著下巴,輕蔑地謾罵譏笑。義實莞然笑著說:“說話的這位是早就聞名的麻呂閣下吧?麻呂、安西和東條都是此國的世家,可是英勇和韜略,卻遠不似我想象的那樣!可惜家父季基,一生唯義是從,雖知結城難以持久,但還是固守不怠。抗擊京都、鐮倉的大軍達三年之久,臨死而不悔。某雖不及家父,但並非懼敵惜命而逃走,而是亡父的遺訓難違,只想憑天由命等待時機而已。鐮倉的持氏起初興盛之際,不用說安房、上總,關東八州武士無人不衷心尊敬,竭力侍奉。但是當持氏滅亡後,為了幼主忘家舍身,與氏朝同心協力固守結城者卻寥寥可數。如今世人多趨炎附勢,看到大勢已去,就連這裏的麻呂和安西閣下都忘掉了持氏之恩。現管領權高威重,各國武士俯首聽命。如果怕兩管領降罪,不能相容,某則當拂袖而去。恕我冒昧直言,我們主仆不過三人,為何對義實如此害怕,竟由手持器械的壯士帶路。雖然口說這裏平安無事,卻戒備森嚴。在會見席上懸掛弓箭,刀劍出鞘,甚至在帷幕內藏著許多力士,這是何故?”這義正詞嚴的指責,使信時立即面紅耳赤,注視著安西。景連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說:“你說得極是。弓箭乃武士之翼,刀劍等於爪牙,坐臥不離是為了防身,並非威嚇閣下。但是帶路的士兵手持兵器,如此對待武士,景連毫無所知。汝等為何如此無禮,還不趕快退下!”這樣一斥退,裝點威風的槍和薙刀用屏風藏起來了。一切準備落空,令人十分掃興。安西、麻呂的家臣有的到遠處的哨所去了,多數則退到屏風背後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