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戍戶外一犬捉奸細 退聘書四彥辭來使

信乃聽了這段故事,深為贊許,他說:“我幼時在家養狗之事,昨晚已說給文五兵衛老伯和小文吾兄。高僧如到過我家,就可能聽說過。那只巨犬叫與四郎,全身有黑白八撮斑毛,其足皆白,本應叫‘四白(よつしろ)’而訛音稱之為‘與四郎(よしらう)’。狗死後埋在庭中,翌年春天,它旁邊的梅樹上,結了異果,一個花蕊結八個果子,世人稱之為八房梅。而且在梅子上有仁義等八個文字,清晰可讀。過些天文字雖然消失,而其核尚在。那個與四郎吞了我母親得到的珠子,當時不知,過了些年珠子突然在狗的傷口中發現,落入我手。梅的異名叫木母,即母樹。今此子和我的珠子都是各來自其母。況且那棵梅樹一蕊結八果,和與四郎有八撮斑毛都自有其因緣,今日才略有所悟。或許梅子上出現的八行文字也是伏姬顯靈告訴我和莊助,此外還有六位豪傑都有相似的珠子和痣。若無顛倒了八房之犬的房八和沼藺的鮮血,那麽縱然浴於男女之血,恐怕我的傷也不會好得那麽快。何況盛血的螺殼又是修驗的法器,恐怕內中也有役行者的恩惠。總之這對夫婦是我再生的恩人。實在可惜!實在可惜!房八兄!你未能進入犬士之列,而讓於汝子,所以才過早地逝世了。現在那梅子上的八個字雖已消失,八房之梅(譯者注:前稱每枝結八果,後又稱一蕊結八果,前後不一致。)和房八夫妻,也是名詮自性的。將梅核種在夫妻的墓旁,以便標識其功德,流傳後世。其子大八親兵衛,就如同我的親骨肉。將來侍奉裏見將軍,共赴戰場,我一定幫助他,奮戰立功。倘遇危難,便爭先禦敵,遇飛箭則抵擋飛箭,替他身死以報答今晚的再生之恩。今山林中途夭折,我感到莫大的遺憾,殊深軫念!”他痛陳懷念摯友之情,一片赤誠,親密無間,掏出裝在護身袋中的梅核,打開紙包給房八看。這個梅核後來就種在他們夫妻的墓旁,長出八棵小樹,過了幾年也一蕊結了八果,村人把這棵梅樹叫作房八梅,或八房梅。

閑話休提,房八對信乃的真誠至感欣慰,忍著痛苦看看梅核,跪起來說:“賢德的犬冢兄!話中洋溢著你的博愛。我因前世無緣,雖未能成為犬士,但邂逅了金碗將軍的公子丶大高僧,饒恕了祖父之罪,了卻難以實現的宿願。不僅如此,對年僅四歲的大八真平,還為他取了代替父親之意的名字叫親兵衛,並加了個仁字,實是意外的莫大榮幸,其樂何過於此!這樣,我子已是犬士。又有其舅父犬田做監護人,再懇請犬冢兄做他的師父,有你們照顧,雖無父母又有何憂?我的面貌很像犬冢兄,恐怕也有一定因果。另外我夫妻有象征珠子的八房梅做墳墓的標志,等於是額外的犬士,於願足矣!”說話之間已雄雞報曉。房八側耳聽著說:“已經雞叫,東方欲曉,這樣悲嘆若誤了時間,也就白死了。阿舅!就請你代勞了。要快,要快!”他焦急地催促。小文吾這時雖已無法推辭,但鼓足了勁兒還是下不得手,只是答應卻站不起來。

當下蜑崎照文對房八和小文吾等說:“你們且聽我說,無論怎麽催促和惋惜,生死乃自然的天理,我們都無可奈何。昔日我父十郎在伏姬進入富山之日,奉命跟隨伺候,一再打馬追趕,正當搶渡山溪的急流時,連人帶馬被沖走,在那裏喪命。然而我這次奉君命招募關東八州的賢良武勇豪傑,碰到了丶大法師,在他的引導下,見到了猶如伏姬之子的四位犬士,達到了招賢的目的。山林房八郎其義其勇都不亞於犬士。雖今將喪命,但也應是裏見的家臣。這裏有主君的聘書,請拜受以後再進墳墓。其子雖尚年幼,卻是二世蒙受君恩了。為了死後的榮譽和子孫後代,這樣做豈不更好?”他表示了推薦和褒揚之意,然後從小方盒子裏取出封信遞給他。房八把它舉到頭上,然後回頭看著小文吾說:“犬田兄你懂得我的心意嗎?房八郎今天雖然已是裏見將軍的家臣,但已負了必死的重傷。因此已無盡忠之日。如能為自己的僚友犬冢信乃解危救死,也就猶如報效了君主,是莫大的忠義。既知傷重難救,又何必如此忍受著痛苦?請你代勞也是你的惻隱之心。”他這樣以武士精神予以激勵。小文吾也認為他言之有理,這才提刀起身。房八微微笑道:“諺語說:‘人莫過武士,世莫過人情。’多謝蜑崎大人的厚意。本是卑賤的船夫之子,有幸能入武門,是死得其所。那就請阿舅代勞,麻煩你了。”雙掌合十引頸等待,小文吾拔刀向前,刀光一閃,其母妙真“哎呀!”地叫了一聲,比砍到她的身上還痛苦,但已無法使兒子復生了,便咬緊牙關不出聲地掩袖痛哭,悲痛得肝腸欲斷。信乃也悲痛萬狀地在旁邊看著。丶大法師站在房八的對面誦經示偈,靜靜地念了十聲佛號,這時已經破曉,在雞鳴聲中,山林結束了他的壯烈生命。妙真雖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忍受不了,不禁放聲痛哭,因而驚醒了膝上熟睡的幼兒,他回頭張望,嘴裏喊著“爸爸!”起身向前。小文吾急忙將血刀納入鞘中,為了不讓孩子看到屍體,將房八拿來的信乃的麻布血衣打開,把屍體蓋上。無知的幼兒驚訝地回頭看看說:“媽媽!你怎麽老是獨自躺在這裏?奶奶不大高興,你多給她點好東西哄哄她。得給我喂點奶吃了。”看著媽媽的遺容,把小手往她懷裏伸。妙真實在忍受不住了,趕忙把孩子拉過來抱得緊緊的,說:“大八,你是懂事兒的孩子,縱然你喊叫一百年,你爸爸媽媽也不會起來啦。別說那使人傷心的話了,我的心都碎了!”她痛哭流涕潤濕了衣袖。眾人都袖手低頭,為無法勸慰而感到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