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樹蔭下妙真詫依介 神宮渡信乃遇矠平

蜑崎十一郎照文同文五兵衛追趕逃跑的歹徒後又回到原處,一看妙真還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怎麽呼喚也不應聲。這究竟是為何?二人慌忙將她扶起來,捧點泉水噴在臉上。經過一番搶救,妙真才蘇醒過來,睜開眼睛喘了口氣,淚如雨下,悲痛萬狀。借著暗淡月光左右看看說:“古那屋親家和蜑崎大人,這真是惡魔纏身,擺脫了這個,又來那個。一陣奇怪的風雲落下來,孩子就不見了。這可怎麽辦啊!他的屍首掛在樹上,還是落在地下了?即使被扯裂成數段,也要再看上一眼。他在哪呢?”說著她又潸然淚下,痛哭不已。文五兵衛也由於流淚而鼻子不大通暢地說:“舵九郎被撕裂的屍體在那裏。大八親兵衛雖不知去向,但我想他是個孩子,並沒有犯罪。即使是夜叉或天狗作怪,他也不會和虎狼般的惡棍一樣死於非命。世間常有神隱而一時下落不明之事。快時一兩個月,遲則兩三個月就會回來的。悲傷也無濟於事,還是向神佛祈禱,等他回來吧。現在著急也毫無辦法。”說著擦了擦淚眼。妙真更加慟哭起來說:“大八親兵衛雖是您的外孫,但你們男人堅強,對什麽事兒都想得開,何況您還有個小文吾那樣的好兒子呢。可我兒子和媳婦死後沒有幾天,僅剩這一個孫子又被神仙奪走了,怎能不悲傷?不該把我救活了。與其終日思念病得骨瘦如柴也沒人來看我,還不如死在這曠野荒郊。真命苦啊!”她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得死去活來。文五兵衛不但未勸止妙真,自己也不禁落淚。照文高聲勸道:“婦女總是好隨意猜測,遇到不幸就輕生樂死,不是太輕率嗎?我仔細想,大八親兵衛被鬼神藏起來,即便不知去向,也絕對不會有危險。因為他雖是四歲孩子,但卻是犬士之一。既是犬士,就是伏姬之子,當然會受到役行者和觀音菩薩的保佑。前不久,他被其父房八踢了,雖一度斷氣,但被丶大法師抱起來,不僅忽然蘇醒,連從胎內就緊攥著的拳頭也伸開了,出現有仁字的珠子,同時身上出現一塊狀如牡丹的痣。這不是前所未有的奇跡嗎?大約這樣的神童,即使在危難中,也是鬼怪不能犯、水火不能傷。怎能像凡庸癡呆的孩子一般,被野狐、天狗拐走,死於溝壑呢?神慮和佛力雖非庸才所能逆料,但殺戮舵九郎、拯救親兵衛,想必是役行者顯靈,或是伏姬的安排。伏姬性情果敢,既孝順而又講信義,其心胸和作為在男人中都很難得。回想起她臨終的情景和遺言,屍體埋在富山二十多年,墳上的青松已長得很高,但其神靈一定在保佑著犬士。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的話,則定是因不同其他犬士一起而只先帶這個年幼的犬士一人去覲見主君還為時尚早,有違神慮,因而暫時將他藏起來。這樣推測即使不中也是有根據的。因為親兵衛如果有危險,就不會握珠而生,身上也不會帶來狀似牡丹的痣。要為你的孫子珍重身體,等待他回來。祖母和外公的憂傷,是出於骨肉情深,我的情義也關涉到你們一家。我所憂傷的是,丟失那個孩子似乎是對主君不忠,朋友會怨我不信。若一遇不幸便茫然失措、碰到不如意之事就怒不可遏,如今豈不應即刻剖腹自殺?我不死並非惜命,而是覺得死而無益。一定要聽我的話,解除迷惘。只恨眼前的不幸是缺乏遠見的,要期待著今後的幸福。”他這樣勸慰激勵。文五兵衛馬上領悟過來,也同他一起勸解。妙真這才稍斂淚容說:“果真像蜑崎大人所料的那樣,前途就有指望了。但也許是前世的報應,失去兒子和孫子,孤苦伶仃只身一人,還不如離開樹枝的猿猴,以後哪裏會有幸福?我雖不惜命,但又不得一死,是罪孽深重的惡果啊!請允許我落發為尼,做個雲遊的頭陀,也許萬一會遇到親兵衛。倘若未能實現宿願,即使在漂泊中喪生,肥了獸腹,若能消除罪孽,也就免得來世受苦。不必去安房了。”說著她又拭淚。文五兵衛也忍不住,頻頻擦鼻涕。照文聽了搖頭說:“剃發之事另當別論,一個人去周遊,不但難以找到孫子的去向,而且很危險。然而這就回市川的家,舵九郎那夥惡棍漏網的很多,一定會懷恨在心與你為仇,突然加害,因此回家也危險。莫如你暫去安房,以後的行止,聽從主君的旨意,便可使人放心沒有危險。另外大八親兵衛說不定由神佛保佑已駕雲飛到安房。縱然沒有此事,好不容易帶來的犬士中途丟失,連其祖母也沒帶來,拿什麽去回稟主君。這不僅是你個人之事,你的去從也關系到我。這樣苦口婆心地勸你還依然不聽的話,那就是我命該如此。失去一名犬士的罪過匪淺,進無以向主君復命,退無以再面見丶大等人。真是進退維谷,除了自殺無路可走。不體諒別人而一意孤行,使自己和他人都陷入困境,雲遊的功德又在哪裏?望你三思而後行。”雖然他這樣據理勸說,妙真還是猶豫不決,想同文五兵衛商量。沒等她說完,文五兵衛睜大眼睛說:“蜑崎大人所說的話句句在理。現在回市川很危險。如去安房可避免惡棍加害,還猶豫什麽?我從這裏同你們分手,悄悄去武藏,把情況告訴高僧和犬士們。回來後會時常去市川照看你的家。看情況也許去安房同你見面。那時你是回來,還是留在那裏,隨你的便。再議論下去就夜深了,趕快決定今晚的去處吧!”他這樣催促和勸說,妙真才算點頭允諾。照文大悅,說:“那麽,趁著月亮沒落,趕快走吧!”於是又沿著原來的大路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