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回 前面岡太夫人救孝嗣 不忍池親兵衛釣河鯉

當時義成看看吾孺夫人道:“你都詳細聽到了吧?不僅現在才明白了妖書的經過,而且我姐姐也更加大顯威靈,還有何可懷疑的?聞此思彼,對自己所犯的過錯我深感慚愧,但似乎已無須細談。應該趕快召回親兵衛,以討滅妖賊。你去安慰一下濱路,如果還有何未說的,就都讓她說完。快去!快去!”他說著急忙起身,立即去前廳。後宮的老侍臣和侍女長,在前後跟著,在鈴間(1) 一拉拉鈴,在那裏伺候著的兩個侍童應聲走過來,接替老侍臣和侍女長,陪同主君往前面的議政廳走去。

這天早晨,三位家老和有司們都來上朝,義成從後宮出來後,議政廳的門立即打開,他要決定今天的政務。典獄長出班啟奏:昨晚在長須賀申明亭梟首的慣盜戶郎六之首級已被盜,還有當晚所發生的種種怪事。有個看管首級的乞丐名叫堅市。據他稟報,那個竊首級的歹徒被個奇怪的尼姑擊倒,尼姑並想殺死那個歹徒。跟在那個歹徒身後的堅市也被那個尼姑用咒語治倒,不省人事。另外還說那個尼姑挾著美女,並把那個神女之事也稟報得十分離奇。大家聽後都驚嘆不已,不知所措。只有義成心裏明白,那是由於伏姬顯靈,濱路公主才得以安然歸來。當晚的情景也與現在所奏的相符,他心裏暗自感嘆。這時有司又來稟奏荒磯南彌六逃走之事。他說:“據說南彌六於昨日申時下刻說是去射野雞便從東門出去,直至今晨也未見回來。我想可能是開小差了,便去他的住處搜查,在硯台盒內發現他留下一封書信。”有司說著將書信呈上。義成這才知道了南彌六俠肝義膽的詳情:他與安西出來介合謀,想刺殺素藤,為欺騙逆賊,所以才帶著在長須賀被梟首的犯人戶郎六的首級,去了敵城館山。大家又是十分驚嘆,有人說:“原來盜長須賀首級的偷兒,不是戶郎六的同夥,而是為報國主洪恩的南彌六。雖然他很有志氣,但是為其助手的那個安西出來介,不是個智勇雙全的人,所以南彌六即使有荊軻之勇,也難以成事。”

卻說這一日議完政務,義成在另外的地方召集杉倉氏元、堀內貞行、東辰相等三位家老和部分有司,將昨夜濱路公主身遭危難,由於伏姬神女的冥助而被救了回來,以及那妖書之事,都詳細說給了他們。大家都愕然地面面相覷,又驚又喜,這才知道典獄長所奏的神女乃是伏姬之神靈,那個尼姑就是妙椿。大家都不住稱奇,齊聲向國主祝賀,認為今後武運一定會更加昌盛。大家這樣地祝賀,可是義成卻面有愧色地說:“如今或明或暗的迷惑已經醒悟過來,感到實在羞愧難當。我怎犯這樣的過錯呢?畢竟因為把犬江親兵衛打發走,所以妖賊們的邪術才能得逞。然而即使沒有親兵衛,如盡發房總兩國之兵,也就不難殲滅叛賊。只是那樣我方士卒將多受損傷,所以從一開始就采取緩兵之計。那素藤一定會誣蔑我無能。如今千悔萬悔都來不及了,只有速將親兵衛召回來才對我方有利。未知汝等意下如何?”氏元和貞行、辰相等聽罷,一同趨膝向前奏道:“您說的很有道理。日前無故將親兵衛打發走,不知您是如何考慮的?所以甚為擔憂。如今已經發覺那是由於中了妙椿的反間之計,實乃公私之幸。然而能得到伏姬神女的冥助,定是我君施仁政所應得的果報。”貞行接著奏道:“臣等之愚見也與氏元無異。犬江仁雖已走了不少天,不知去往何處,但可以派人去有線索的地方尋找,何況又有神女的冥助,會找到的。”辰相也奏道:“召還阿仁最好派蜑崎十一郎照文和姥雪與四郎去,十一郎在親兵衛小的時候就與他相識,蒙伏姬神女的指引和冥助,姥雪在富山伺候親兵衛六年,因此由他們去傳達您的旨意,並加以勸說,親兵衛即使心中不快有意推辭,也不會不回來的。但是這兩個人都在瀧田城內,某願做您的使者騎馬前去,向老侯爺奏明此事,必會讓那兩個人去。未知此議如何?”他們都各抒了己見,義成滿面笑容地頻頻點頭。他說:“汝等所奏盡合我意。日前我錯誤地讓阿仁去往他鄉,父侯一定很不痛快,為此事義成雖想去瀧田賠禮道歉,但不將緊急的要事辦完,則有所不便。六郎你就代替我趕快到那裏去,向我父侯賠禮,同照文和與四郎快快回來。”義成把寫好的賠罪書的內容匆忙吩咐給他。辰相領命說:“那麽臣就去瀧田了。”他說罷急忙退下。

再說義成主君讓有司們退下後,只有氏元和貞行在他身邊,或稱贊伏姬神女顯靈的威德無量,或緬懷南彌六和出來介的忠誠義烈,感嘆事情的吉兇實在莫測,估計明天殿台必定來人稟報,因而在議論如何使素藤伏誅之策。恰好這時聽說蜑崎十一郎照文奉老侯爺之命帶著姥雪與四郎一同從瀧田前來。義成又驚又喜地說:“雖不知父侯有何旨意,但是來得正好,先召見十一郎。”於是他在那裏等待著。蜑崎照文由近侍領著到靜室來參見。義成將照文召至身邊,先問候過老侯爺的安否,接著言道:“這裏因有火急之需,正想向我父侯借用汝和姥雪與四郎,所以適才東六郎前去瀧田,你在途中沒有遇到他嗎?”照文聽了說:“也許在路上錯過了,沒有遇到辰相。”義成聽了點頭道:“這且不說,我想聽聽父侯有何旨意。”於是照文趨膝向前道:“老侯爺的旨意不為別個,請恕某冒昧,君侯讓犬江親兵衛外出遊歷一定很後悔吧?”義成聽了一驚,他說:“你是怎麽知道的?是誰告訴你的?真是不可思議。”照文聽了說:“這件事自然是有緣故的。老侯爺是偶然間知道您的心事的。他說:‘如果義成想召還阿仁,派你和與四郎前去最為合適。稻村雖然沒來人說及此事,俗語說,好事越快越好,照文你要趕快同與四郎去稻村。我如沒猜錯,則會急需你們。’因此我便遵命,快馬加鞭,飛速前來。與四郎雖是步行,但他的健步不減當年,一點也沒落後。您和老侯爺想到一起去了,也從這裏派辰相去瀧田了,豈非不謀而合嗎?”義成聽了又感到詫異,他說:“這又奇怪了,父侯怎麽如此清楚地猜到了我的心事?實令人莫解。”照文聽了答道:“可能那只外國鸚鵡之事,君侯早已知道,臣且從頭說來。距今十幾年前的秋天,一只外國商船被台風吹到本國的洲崎海岸,由於君侯的仁恩,船被修好可以返航了。那些外國人很高興,便敬獻了不少該國的土產,其中有一只鸚鵡,送給了老侯爺。於是老侯爺便把它掛在居室的窗戶柱上,飼養了許多年。那只鸚鵡今天早晨等待老侯爺起床後,忽然開口道:‘老侯爺請您聽著,稻村將軍已經知道日前把犬江親兵衛打發走是錯的了,如今非常後悔。其原因是由於如此這般之故。’於是它便將濱路公主遇難和神女搭救,以及妖書之事都概括地告訴了老侯爺。然後它說:‘稻村那裏也在議論,要召回親兵衛和其他七位犬士,最好派照文和與四郎去,您就將他們派去吧。如果等待拖延了時間,則趕不上今天的用場了。請不必懷疑。’它反復地稟奏了幾遍。老侯爺十分驚訝,獨自思索:‘昔日唐山晉朝時,張華養了只白鸚鵡,告知主人所做噩夢之兇兆,使主人得免於難,此事載於《事文後集》。其次唐天寶年間,長安的豪民、楊崇義之妻劉氏,與鄰人李弇私通,於是他們定計一同將崇義殺死,埋在涸井之中,然後裝作無事一般去舉報。當衙門派有司去查看時,崇義養的一只鸚鵡便對有司說,殺死崇義的惡棍是劉氏和李弇。鸚鵡說得很清楚,奸夫和淫婦無法抵賴,立即供認了所犯的罪行,而被處以極刑。當時的天子玄宗皇帝,誇獎那只鸚鵡之忠,封為綠衣使者,載之於《天寶遺事》。然而如今之鸚鵡僅能鳴囀,即使仿效人語也只不過說一兩句,似那樣能言的鸚鵡實令人可疑。雖見之於宋明人之小說,但那些鸚鵡恐怕都是神鳥,不能與其他凡鳥相提並論。因此根據唐山之例,再想想眼前我這只鸚鵡的奇談,恐怕此鳥所說的並非出自它的內心,而是伏姬的神靈讓它這樣說的。’他在心裏這樣猜想著確信不疑後,便急忙召喚臣和與四郎,告知上述之事,讓臣等火速準備行裝,趕來稻村,稟奏國主。他說:‘此事若果然靈驗,汝等就留下聽用。即使義成尚無後悔之心,也要把鸚鵡的奇談說給他聽,或許有助於把親兵衛召喚回來。快去!快去!’小臣和與四郎惶恐地受命,覺得十分驚奇,並感嘆不已,便急忙準備動身,如今來到這裏,察看尊意似乎君侯也有此準備,讓辰相去稟奏老侯爺,真是十分奇異絕妙,不勝驚異之至。”他一五一十地進行稟奏,在旁邊聽著的氏元和貞行,都對此奇談感到驚訝。其中義成不覺額手稱慶道:“啊,奇哉!妙哉!父侯的明察絕無失誤;鸚鵡的奇談,定是姐姐的神靈所致。真是神通廣大,日前化作民間的童女指教我討伐賊徒的緩急之理,又以暴風搭救了我方的傷員,昨夜又現身大顯威靈,救了濱路,不僅懲治了妖尼妙椿,並在指出我被妖尼迷惑所犯的錯誤後,又引證史書論述了親兵衛異乎凡童長得那麽大的道理,姐姐的宏論博識足以解除世人之惑。最令人感激的是,今晨又通過瀧田的鸚鵡,將我的心事趕快告知父侯,其用心真可以說無微不至。如將此事托夢告知父侯,則未免會有所懷疑,不是通過朦朧的夢境而是讓鳥說話,使父侯毫不懷疑,立即派照文和與四郎前來,事情配合得十分巧妙。有關濱路和妖書之事,父侯既已知道,你也一定會聽說,就無須再講了。快去喚與四郎來!”近侍立即領命而去。留在門前哨所的與四郎由近侍領著,惶恐不安地來到義成面前,義成從遠處看到說:“與四郎,你到跟前來。日前由於我考慮不周,讓犬江親兵衛遠去,實是莫大的錯誤。因此想把他召回來。這個差使非十一郎和汝莫屬,所以已派辰相去了瀧田。可是因有奇異的鸚鵡的忠告,父侯立即派汝等前來,如此妥善的安排,使我深深感激。汝就同十一郎相商趕快啟程吧。路費自不必說,並派士兵給汝等做隨從。不只召回親兵衛一個人,遇到其他犬士,也要傳達我的旨意與之同來。聽明白了嗎?”他這樣懇切地吩咐完畢,與四郎叩頭後,擡起頭來又對氏元和貞行說:“方才已經領了國主的旨意,尚有一事實礙難開口。從瀧田出來時已同蜑崎大人商議過。你們也知道下總的市河是親兵衛的故鄉,行德是他母親的娘家,小可打算和蜑崎大人分路而行,到那裏去看看山林家的繼承人依介夫婦,這雖然好似違背國主的旨意,但或許可打聽到犬士們的去向。小可一個隨從也不想要,即使同雜役走卒等國主的人一齊去也深感不安,而且行動很不方便,對這一點請諒情。另外小可先於主人道節在此受祿實非本願,連音音都深感不安,所以早就想暫且請假去尋找道節和其他犬士們的去向。正在此時,聽別人說犬江少爺也奉命離開此地,小可感到十分吃驚,未能同他前往,而竟將老朽留下。這次被選派了這個差使,隨同蜑崎大人去迎接那八位犬士,實是難得的造化,使老朽增添了光彩。即使小可一個人,如能見到犬江和其他犬士們,也就可以勸說他們一同回來。”他很勇敢地如此稟告,氏元和貞行聽了覺得有理,便向義成說情。義成莞然笑道:“他的請求實是出於無礙。我說派士兵跟著是以防萬一,但也有不便之處,那就不必強求,可悉聽其便。十一郎,你怎麽想的?關於此事,我父侯在瀧田有何吩咐?”照文聽了答道:“正如方才與四郎所說,小臣打算去穗北的冰垣家打聽,犬士如不在那裏,便將去結城。君侯大概也知道,丶大法師有個心願,想為昔日在結城以季基公為首的嘉吉之役中陣亡的將士們祈禱冥福,據說從春天就到那裏去結廬修行,做舉辦法會的準備。本月十六日是各位英烈的忌辰,在那一天功德圓滿,所以犬士們也定將同去結城順便在法會上相見。如果他們不去,小臣也要代替國君父子在十六日結願之時去參加法會,這是老侯爺的旨意。關於布施等項,老侯爺已照例交給小臣許多銀兩,放在柳條箱內,由隨從們拿著。另外老侯爺還吩咐說:‘開始招募賢士是由我寫的信,這次要帶著國主的公文。’”義成聽了點頭道:“我父侯吩咐得甚是。那麽我也給犬士們寫邀請狀,同時也應給祖靈帶去些香奠。至十六日結願之期所剩時間已不多,所以十一郎要在今晚由水路先去武藏,即使去向不同,也可同與四郎一起出發。十一郎除了十名士兵跟隨,如無奴仆拿著東西恐多有不便吧?木曾介藏人要將此事傳達給有司,速做準備。”大家領命後,一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