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回 助友忠諫代父志 信隆機變借族兵(第2/3頁)

卻說扇谷的內管領(1) 、持資入道道灌,令其子薪六郎助友代理,這日來到五十子城。助友昨天離開糟谷,今天才到達,卻毫無愧色。他參見定正轉達父親的意見說:“家父道灌日前曾屢次上書諫言,不該討伐裏見,竟未被采納,事已至今則毫無辦法。然而為人臣者,知其君之非,猶不盡孤忠之辭,而共同等待滅亡,是不義而且愚。想那義成父子乃稀世之良將,與本家無怨無仇。何況他有仁義八行的八犬士輔佐;東、荒川、杉倉、堀內等也都是以一當十的良將,可足以保衛其封疆。然而今以烏合之眾,同時從水陸進攻,想一舉取勝,比以卵擊石、夾火擲水還無濟於事。以臣之愚見,想那裏見並非心腹之患,而成後患者是顯定和北條長氏。可是您卻卑躬屈膝地同他討伐裏見,這是只看眼前而忘了背後,豈不是錯誤嗎?倘若此戰幸而取得勝利的話,兵權反而會被顯定奪去。如戰爭失利不但因而與裏見結仇,及至我方的眾將叛離,領地被削去時,則將後悔莫及。然而臣還想說,如今是大寒季節,以水戰為主,士兵們手腳不得施展,行動很不方便,古時自不待言,在近世討伐安房、上總也未聽說有用船渡海的先例。水路雖然路近,但海岸的巖石多、波浪大,船難以靠岸,所以是很危險的。敵人是在海邊長大的,人馬渡水自由自在,而讓不熟悉水性和地理的士兵,在這數九寒天進行水戰,是既不知時,也不知敵的輕率用兵。顯定可能知道此理,他不同您去水路,而在部署人馬時,卻去攻打國府台之敵,是其奸智之所長,想且觀勝敗,惜乎您竟不醒悟。”他拍打著席子,當面指責,代替父親以孤忠之誠意慷慨陳詞,詳細諫言。定正聽了氣得滿臉通紅,瞪大眼睛厲聲道:“助友,你太過分了。即使是你父道灌的吩咐,說話也該有些分寸。誇敵人、貶自己能說是忠臣嗎?裏見最近與我為仇,他把犬山道節、犬冢信乃等人拉過去,為害鄰國,罪孽深重,今不伐之,將是後代子孫之患。我與顯定本是同宗,彼此不和已得到諒解,如還懷疑他是否真心幫助我,將依靠何人?更何況因為如今是寒天,便棄路近之利不由水路進攻,那麽何時才能直搗其老巢攻下稻村城?裏見的士卒也不見得都懂水性,在寒天進行水戰,我方不得施展手腳,敵人也是一樣。這且不談,我方有神仙幫助,還有術士指引,此戰必操勝券。而當此即將出征之際,你口吐不吉之讕言,是難以饒恕的大不敬,難道還不知罪嗎?道灌在糟谷對我的催促竟以等閑視之,至今才派汝代理,僅帶了一點士兵,這是不忠之舉,又說了駭人聽聞的話,實難寬饒,等著瞧吧!”他雖然如此破口大罵,可是助友卻毫無怯懦神色。他說:“您雖然這樣說,古今之良將,哪有相信妖術和賣蔔者之言的?重耳輕目,喜好奇巧者,必有奇禍。這也是您的一件錯誤。您責備臣來得太晚,但現在來還是為時尚早。我只是根據父親的指教,想在您兵敗時,解救您脫離危難罷了。”未等待他說完,定正暴跳如雷地忽然起身道:“讓汝直言,竟敢如此大亂君臣上下之禮,這樣混帳的東西,我要殺了你。”他罵著手握刀把將要拔出來,在席間的武田信隆嚇得“哎呀”地喊著,以身擋住不讓他拔刀,代替助友賠禮道:“在下是信昌的代理,也有遲到之罪,現在卻出來為別人說情,似乎是好出風頭。然而助友適才所說的,是為其父傳話,不料竟惹您動怒。念他尚年幼就饒恕他吧。縱然有罪,他父持資入道有多年的軍功,世人皆知。現尚未討伐大敵,卻先斬了有功的重臣之子,必被敵人恥笑,望您再思。”他這樣地極盡諷諫之詞,在左右的大石憲儀和箕田馭蘭二也不得不幫著勸說。定正這才稍微息怒,又坐在凳子上。憲儀大聲說:“薪六郎,你還不趕快退下去。”助友沒有答應,卻怫然環顧左右道:“微子去,箕子被囚禁;比幹因諫諍而死。在我大皇國也有越後中太。寧做忠臣之狗,也不做離亂之民。以後會知道的。”他忿忿不平地站起來,緩步退出去,然後帶了他的三百士兵是回了糟谷,或是停留在中途,便無人得知了。

這一日勸說定正息怒,使助友安然退下的武田左京亮信隆,原是上總廳南的城主。起初信隆錯誤地與那蟆田素藤結為酒肉之交,從去歲至今春,素藤因與裏見有怨而叛變,在館山舉起叛旗時,信隆也因與素藤交往密切恐難免罪,便與其友真裏谷信昭、千代丸豐俊等,各自據城頑抗。當與討伐軍的大將堀內貞行、杉倉直元、堀內貞住等交戰時,真裏谷信昭變心,做了討伐軍的內應,立即被擊敗。豐俊被擒、信隆好歹逃命,與漏網的士卒一同經水路,逃往相模路。甲斐國主武田信昌是他的本家,他便悄悄去府城,向信昌告知他的不幸和沒落的原因,他們主仆便寄居在那裏。這年冬季十一月,扇谷和山內兩管領,想討伐安房裏見,催促甲斐的武田派兵增援。然而信昌因扼制北條長氏,不能親自出征。但至少也應由其本族中可勝任的代理速去五十子城聚會。可是信昌隨便答應,並不著急。召集老臣甘利堯元等商議該如何對付此事。堯元奏道:“那裏見義實和義成父子是當今罕見的良將,眾人皆知。何況前年旅居我國,國主也曾見過的犬冢信乃和犬山道節乃智勇雙全的豪傑,您是知道的。如今他們兄弟八人都已侍奉裏見,據說很受重用,這個消息很確切。因此猶如猛虎添翼,實乃勁敵,而管領以烏合之眾想消滅裏見,焉能取勝?我家幸有扼制北條的任務,可不派士卒,且觀其成敗。”他毫無顧忌地陳述己見,武田信隆攔阻他的話,而對信昌奏道:“甘利之議,雖然有理,但不派兵參戰,兩位管領必然懷恨。請借在下三百名士兵,代替國主去五十子城。到那裏之後既不幫助兩位管領,也不歸順裏見。在下個人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收復廳南城,使該城仍歸在下所有。請準此議。”他這樣小聲地請求,信昌聽了很詫異地說:“你以我名義去五十子城,既不幫助兩管領,也不歸順裏見,而要收回原有的城邑廳南,這究竟是怎回事,我不大明白,你再詳細說說。”信隆答道:“計策應該保密,到時候隨機應變,盡在我心中。如事情不成,為您惹了禍的話,在下將刎頸以謝罪。機會難得,時不再來。就請允許了吧。”他向天地明誓苦苦哀求。信昌還是猶豫不決。他又征詢堯元的意見。堯元沉吟了一會兒道:“此人前不擇友,以致丟掉城地,流落了一年。然而他有雄心,而且有義氣、有智謀。如果不是施奸計做壞事就答應他吧。倘若對本家恩將仇報,不利於國主而不義的話,則是自作自受。若僥幸成功,我們沒作什麽幫助,而親族能得以衣錦還鄉,回歸舊城,我們何樂而不助之?可先給他二三百軍兵且去五十子城。不是一舉兩得嗎?”信昌聽了說:“我也是這樣想。那麽就從其願吧。左京〔指信隆〕 ,你一定要謹慎從事,切不可疏忽莽撞。”他這樣懇切告誡後,給他三百名精兵。信隆欣然謝恩告辭,與從上總帶來的十四五名士兵,一同離開甲斐府,故意在途中耽誤些時日,於十二月初五清晨,在五十子城的眾將去行德和國府台出征後,他才趕到。他參見定正托詞陳述了遲到的緣故。定正對此未予追究,心裏在想:“武田信昌有扼制西方的任務,他的增援已是額外負擔。而且這個信隆原是上總的廳南城主,據說因被裏見攻陷了城池,現寄身在甲斐的武田屬下。因此他對安房、上總了如指掌,並與義成有怨,所以在臨敵時必對自家有很大幫助。”所以他便將信隆暫且留在身邊,想通過對他的咨詢了解安房、上總的地理和城邑的多寡強弱。所以今天助友代替父親大膽諫言,慷慨激昂,言辭激烈,定正怒不可遏,在盛怒之下想親手斬了助友,被信隆勸阻很快消氣了事,也是因為有上述關系。雖說是亂世,但笑裏藏刀,飯內藏針之事還是有的。信隆的胸中究竟藏的是善惡邪正,現在連鬼神尚且難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