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與雪(第4/4頁)

不僅如此,書桌對面就是壁爐,在這麽冷的天氣裏,壁爐裏的火焰竟然是熄滅的。是粗心的仆人玩忽職守,還是主人今晚在這間書房裏待了太久?

巴黎的夜已經很深了。

德·蒂利伯爵愁眉緊鎖,眼睛緊緊盯在房間裏另一個人的背影上。那個人背對燈光,好整以暇地抱著臂站在窗邊,好像在欣賞窗外的雪景。

那是一個青年男子。從背後看過去,他與這個華麗的房間格格不入,既沒有戴假發,也沒有擦香粉,一頭深褐色的長發自然垂肩,發稍帶著一些隨意的卷曲。天氣寒冷,男子並沒有像其他巴黎貴族子弟那樣穿著華貴的毛皮鬥篷,身上只是一襲單薄的青灰色披風。披風越過他的肩膀垂下去,勾勒出修長結實的手臂線條,裏面好像也並沒有穿著任何保暖的衣物。他似乎才剛剛踏入室內,頭頂和肩膀上還留著些沒有融化的雪花。

這樣的兩個人,乍看以為是父子,細看過去卻又不像。因為相對於伯爵大人的驚惶失措,這個青年男子顯得過於悠閑了。好像他才是伯爵府的主人,在巴黎城內呼風喚雨,而綾羅在身坐在一邊的蒂利,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下等隨從。

蠟燭的火焰搖擺不定,房間內一片死寂。過了很久,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德·蒂利伯爵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他們拿走了那本書。”

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之後,蒂利吞了吞口水,舔了一下幹燥脫皮的嘴唇。他的雙眼還是直勾勾地盯著男子的後背。

“那本書對他們毫無意義。”青年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他的聲音很低,與其說是回答,更像是喃喃自語似的。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倏地撲到窗子上,然後融化了順著玻璃淌下來。也許是房間內沒有生火的緣故,待這麽久了,男子的肩頭上仍然殘留著少許白色的雪花。

蒂利緊緊盯著對方肩頭上的那些雪。半晌,看對方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蒂利的額頭上冒出了汗。他不知道對方剛才那句話是反駁自己,不信任,還是其他什麽更深一層的意思。以他此刻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妄自揣測。

房間裏仍然一片岑寂,蒂利仿佛聽到頭頂吊燈上燭芯吱吱燃燒的聲音,還有自己如雷鳴般砰砰撞擊的心跳。那些雪花似乎就落在自己的心臟上,而那些蠟燭仿佛也炙烤在胸腔的另一邊,他心中忽冷忽熱,整個人坐立難安。

又過了好一會兒,蒂利實在忍不住了,只得硬著頭皮開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騎士大人?”

“交給我吧。”窗邊的男子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如果經查明事情確實如此,我會如實上報長老會。”

男子終於收起了那副閑散的表情,臉上的神色嚴謹而莊重。當他表情嚴肅的時候,蒂利似乎有種錯覺,他仿佛看到了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張開了雙臂,用他的慈愛和憐憫溫暖天下人心。蠟燭的火焰突突地跳動,看著眼前這個人的面貌,蒂利不由自主地雙腿發軟,他幾乎想立即跪下去,懺悔自己剛剛傾盡的所有謊言,祈求面前神靈的寬恕。

但是他不能。他看著年輕的神子獨自走下祭壇離開他的書房,然後隱約聽到外面大門上的青銅搭扣傳來極其輕微的一響,他知道男子已經離開了。

蒂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用雙手捂住臉,仿佛這一夜已用盡了自己全部的氣力。他向後靠,癱倒在扶手軟椅裏一動不動,就好像是某種已經死去的軟體動物。

天色微微發亮,但這並不是黎明時分的光亮,而是滿天遍地的大雪交互輝映出的白光,讓人誤以為萬物復蘇的清晨已經降臨,但實際上,永恒的黑夜才剛剛開始。

窗外,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