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水道(第2/4頁)

一片明亮的星光倏地灑進下水道,然後又隨著井蓋挪動的聲音消失了。

那光線消失得太快,致使眼睛出現一種錯覺,似乎看到螢火般的星光仍在黑暗裏閃爍,而原本躺在墻角的加米爾突然在那熒光中坐了起來。

這件事本身就十分奇怪,因為他受的傷太重,失血太多,就在片刻之前還完全動彈不得。可是現在他的臉上卻沒有一丁點兒受傷的痛楚。緊接著,加米爾用靈巧的雙手利索地解開了那塊緊緊纏在自己腰間的布料。

借著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布料包紮下殷紅一片,衣裾被割得翻了起來,幾層衣服都被染紅了。那必定是一個極其深邃的傷口。下手的人狠而準,幾乎一刀致命。但是此刻傷口的主人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加米爾小心翼翼地把衣服一層層掀開,把那個傷口完全露出來。所幸它已經不再淌血了,除了皮膚上一片血肉模糊,看起來極其可怕以外,其實傷口並沒有想象中深。只是一道狹窄而淺薄的小裂縫,在白皙的皮肉上咧開鮮紅的口,就好像突然露出了一個詭譎莫測的微笑似的。

加米爾用袖口一層層的厚蕾絲花邊墊住手心,像撿起一只燒紅的烙鐵那樣撿起羅莎留下的那支銀匕首——這支匕首自羅莎走後就被他立即扔在了地上——然後做了一件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對準自己肋下那道血肉模糊的創口,小心翼翼地插入銀匕首的尖端,然後,狠狠一劃!鮮血大量奔湧而出,把雪白皮膚上的那道血紅色微笑打開得更加燦爛而輝煌。加米爾咬緊嘴唇,把衣服一層層地放下來,再按原樣絲毫不差地系好那塊羅莎裙子上的布料。

當這一切都做好了之後,加米爾不動聲色地重新躺了下去,眯著眼凝視著頭頂通風口透下來的模糊光亮。肋下,殷紅的鮮血重新染紅了內衣、中衣和外套,加米爾半眯著眼睛躺在那裏,感受自己血液的流動,似乎在享受著這傷痕所帶來不可言喻的美妙痛楚。

大約過了半點鐘,羅莎回來了。她提著一只之前不曾見過的草編籃子,裏面除了紗布和藥膏之外,還有面包、奶酪和一個很大的皮質酒囊。

“我們大概要在這裏待上幾天了。”她放下籃子,跪坐在加米爾面前,擔憂地問道,“你的傷怎麽樣?”

“我沒事。”加米爾斜倚著墻,溫柔的眼睛裏露出一絲近乎是頑皮的微笑。他探頭去看對方那只放到地上的籃子。

“大采購嗎?如果我沒記錯,現在好像還是半夜。”

“天快亮了。”羅莎含糊地回答,從籃子裏掏出幾根嶄新的蠟燭。她湊過去,把手放到對方身上自己先前系著的裙子那裏,入手一片潮濕,是血。剛剛湧出的鮮血已經又把那塊布料浸透了,羅莎緊緊皺起眉頭。

她燃起一根蠟燭,用蠟油小心固定在井壁凹進去的坑窪裏。然後又是一根。

兩根蠟燭照亮了狹小的空間。

在頭頂的井蓋完全合攏之後,外面的夜色看不到了,風也小了,他們仿佛身處另外一個世界。這裏沒有刺骨的冷風和孤寂的夜色,也沒有令人心煩意亂的竊竊私語和巡邏兵的腳步,有的只是曖昧而溫暖的燭光,照亮了滴水的天頂,也照亮了彼此心慌意亂的臉龐。

廣袤無垠的天地間霎時只剩下他們二人。這裏一片靜寂,除了呼吸聲之外什麽也聽不到。

羅莎咳嗽了一聲,不自然地轉過身子,從籃子裏取出那只裝得滿滿的酒囊。

“我現在要替你包紮傷口。”她低著頭,輕聲說,“可能會很痛。”

“沒關系。”

“先喝幾口這個,會讓你感覺好一些。”她遞過酒囊,但是加米爾並沒有接。

“沒關系。”他重復,給了女孩一個鼓勵的微笑。

羅莎深吸了一口氣,她放下酒囊,低下頭輕輕解開加米爾的衣服。可是她一雙靈活修長的手指此刻就好像凍僵了一般,哆哆嗦嗦地極為笨拙。她費了好大勁才解開對方的鬥篷,一層層依次拉開那些黏附在傷口上的衣物。指尖被對方的血染得鮮紅,她驚恐地發現那道可怕的傷口幾乎深刻見骨。

她擡起眼睛,看著加米爾映照在燭光中完美無瑕的臉孔,她想加米爾會疼,會忍受不了這種痛苦,疼痛會折損他那張美麗的臉,但是從始至終加米爾只是微笑地看著自己,不發一言。

羅莎立刻低下頭。她不敢注視加米爾的眼睛。那麽燦亮,仿佛可以動透一切的眼神。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到這裏,羅莎的手更抖了。

“羅莎貝爾……”

羅莎一驚,再次擡頭,看到加米爾正用那雙閃亮的眸子盯著自己,那裏面無盡深邃,仿佛一個溶化了時空的海市蜃樓,在裏面有憧憬,有迷茫,有靈動、有喟嘆,有情深款款,有愛意綿綿,還有羅莎自己手足無措的臉。羅莎呆在那裏,一時間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