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是你的俘虜(第6/42頁)

他把雙手攤開在桌上,仿佛從沒看過似的端詳著它們。

“我就沒有你那麽幸運。”最後他安靜地說,“不錯,在專業上我很在行,無論是教學還是寫作,事實上我他媽的非常出色。我也很喜歡我的專業,做得很開心。可是——”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擡起那雙棕色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我,“我完全可以去做別的事情,也做得同樣好,對那件事也可以在乎得一樣多,或者說,一樣少。我缺少的是一種絕對的信念,一種此生決意要做某件事的信念——而這正是你所擁有的。”

“這是件好事兒嗎?”我問。哭久了,我感到鼻翼刺痛,眼睛腫脹。

他哈哈笑起來:“這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兒,克萊爾。對你、我、布麗三個人都是。但是,天哪,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他越過桌子伸手過來,我稍事遲疑,還是把手給了他。

“能有如此的熱情傾注於某件事——”他一邊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或者某個人,是多麽美妙,克萊爾,又是多麽難能可貴。”他溫柔地握緊我的手,接著放開我,轉身從背後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書。

那是他的一本參考資料《伍德希爾的愛國者實錄》,書中包括一系列美國開國元勛的傳略。

他輕輕地把一只手放在書的封頁上,仿佛在保護那些埋葬在書中的人物,好讓他們沉睡的人生不被驚擾。

“就像這些人。他們很在乎,在乎得足以犧牲任何東西去做出改變,去開創一片天地。大部分人做不到這點,你是知道的。並不是他們不在乎,只是在乎得不夠多。”他再次握起我的手,這次,他翻開我的掌心,用一個指頭描摹著上面縱橫的紋路,我覺得癢癢的。

“你覺得那一切都寫在這裏了嗎,你說?”他略帶微笑地說,“是否有些人命中注定會成就一些偉大的事情?還是說他們僅僅生就了偉大的熱情?——如果他們恰恰又生逢其時,那偉大的事情就會自然發生?研究歷史讓你不得不提出這樣的問題……可這樣的問題真的沒有答案。我們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們最後做到了什麽。”

“但是,克萊爾——”他輕輕敲著書的封面,眼裏分明帶著警告,“他們為此付出了代價。”他說。

“我明白。”這時候我覺得自己很遙遠,仿佛站在遠處觀望著我和他,整個場景在腦海裏清晰可見。清瘦而英俊的弗蘭克有點疲倦地坐在那兒,兩鬢泛起漂亮的銀灰色。臟乎乎的我身著手術服,頭發散落著,皺巴巴的衣襟上浸濕著布麗安娜的淚水。

我們就這麽無聲地坐了很久,弗蘭克一直捧著我的手。我手心裏神秘的紋路和山谷清楚得像一張地圖——可是,那些道路究竟通往什麽未知的目的地呢?

多年前,一位名叫格雷厄姆的蘇格蘭老婦人看過我的手相——她就是菲奧娜的奶奶。“當你改變了,你手裏的紋路也會改變哦,”她當時說,“那個其實不全是你生來就有的樣子,更多的是你努力掙來的。”

我曾努力掙來了什麽?我又想要掙到些什麽?只有一團糟。既沒有成為一個好母親,也沒有成為一個好妻子,或是一個好醫生。一團糟。我一度以為我的人生完整了——以為我能夠愛一個男人,能夠孕育一個孩子,能夠醫治病人——並且能夠感受到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然的一部分。而如今,支離破碎的生活裏只剩下難堪而混亂的碎片。一切都過去了,我愛的人是詹米,那時候我曾經是一些比我自身更偉大的事情的一部分。

“我來照顧布麗。”

我依然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慘淡的思緒中,聽到弗蘭克的話,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

“你說什麽?”

“我說,”他耐心地重復道,“我來照顧布麗。她放學後可以到大學來,在我的辦公室裏玩到我下班。”

我揉了揉鼻子:“我以為你覺得員工帶孩子上班很不合適呢。”他曾經很看不慣某個秘書克蘭西夫人,她連續一個月帶著自己的孫子上班,因為孩子的母親得了病。

他聳聳肩,顯得有點兒尷尬。

“唉,這個要看情況嘛。而且布麗安娜是不可能像巴特·克蘭西那樣在走廊裏狂奔亂叫、弄得墨水四濺的。”

“這個嘛,我可不會用性命去擔保哦,”我調侃地說,“可是,你願意這麽做?”我抽緊的腹中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開始上升,一種謹慎而不敢相信的釋然。我可能不相信弗蘭克會對我忠貞——事實上我確定那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然而我毫無疑問地信任他會照顧好布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