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是你的俘虜(第4/42頁)

這讓人不禁要問,他走進書房時想,從前父業常由子承,那僅僅是出於便利的考慮嗎?是希望家族的事業得以保持,還是因為家族世代遺傳了對一種職業的偏向?是否真的有人生來就該是鐵匠、商人或者廚子——擁有與生俱來的偏愛與天資,同時也擁有著一樣天賜的良機呢?

顯然這點因人而異。總會有一些人離開家園,浪跡天涯,嘗試著他們家族圈子裏歷來不為人知的新鮮事物。如果沒有這些人,也許就不會有發明者和探險家。然而,即便在不安分的現代社會,教育普及,旅行便捷,不少家庭依然同某些職業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系。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布麗安娜。他觀察著低頭伏案的克萊爾,一頭鬈發閃著金光,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布麗安娜隨她母親的會有幾分,而又會有幾分像那個神秘莫測的蘇格蘭人——那個武士,那個農夫,那個宮廷說客,那個莊園領主——那個其實是她父親的人。

一刻鐘之後,當克萊爾合上她那堆文件裏的最後一個文件夾,羅傑還在想著類似的問題。克萊爾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給你一分錢,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她一邊拿起杯子一邊問。

“不值那麽多,”羅傑從冥想中醒來,笑著回答,“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什麽讓人們走向他們的使命。比方說,你是怎麽成為醫生的?”

“我是怎麽成為醫生的?”克萊爾深吸了一口杯中可可冒出的熱氣,覺得可可仍舊太燙,就把它放回桌上,書桌堆滿了書報和滿是鉛筆塗鴉的紙張。她朝羅傑淺淺一笑,搓了搓雙手,像要把茶杯裏的熱量散布開來。

“你是怎麽成為歷史學家的?”

坐在牧師椅子上的羅傑仰起頭,靠在椅背上,向他們周圍堆積如山的紙張和林林總總揮了揮手。他輕撫著桌上擺著的一個便攜式鍍金小鬧鐘,每到整點、半點和刻鐘都會輕奏報時鈴,彰顯著精細雅致的十八世紀工藝。

“說實話,我多多少少是在這個環境中長大的。從我識字起就開始跟著父親在高地搜尋各種文物了。繼續這麽做下去,我想不過是自然而然罷了。可是你呢?”

她點點頭,伸了個懶腰,放松一下長時間伏在書桌上的肩膀。布麗安娜一小時前已經撐不住上床睡了,而克萊爾和羅傑留下繼續搜索著英國監獄的行政記錄。

“其實,對我來說也差不多,”她回答,“我也不是突然決定要成為醫生的——只不過是突然意識到其實我已經當醫生當了很長一段時間——一下子不當了,感覺缺了點兒什麽。”

她把雙手展開在桌上,活動了一下手指,纖長而靈巧的手指尖上,橢圓形的指甲整齊而富有光澤。

“‘一戰’的時候有一首老歌,”她回憶道,“從前蘭姆叔叔的老戰友去我們那兒,深夜喝醉酒的時候,我常能聽到那首歌。唱的是‘你怎能把他留在農田裏,當他早已見過了巴黎?’”她哼唱了第一句,便狡黠地笑了。

“我見過巴黎。”她流連在自己雙手之上的眼睛擡了起來,輕柔地說。她坐在那兒,清醒而真實,而那雙注視著羅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絲回憶,顯然看見的是另一番景象。“我也見過許多別的地方。康城和亞眠,普雷斯頓和福爾柯克,還有天使醫院,以及理士城堡的那個所謂的手術室。我其實早已是一名醫生了,從每一層意義上來說——我接生過嬰兒,做過接骨手術,縫合過傷口,治療過高燒……”她漸漸地停下來,聳了聳肩,“當然,我不懂的還非常多,但我知道我有能力學習更多——所以我去了醫學院。不過,你知道,那其實並不能改變什麽。”她把手指伸進熱可可上漂浮著的摜奶油,然後舔了舔手指,“我的文憑上寫著醫學博士——然而在我踏進醫學院大門之前,我早已是個醫生了。”

“不可能像你說的那麽輕巧,”羅傑輕輕吹著他自己的熱可可,饒有興味地研究起克萊爾來,“那時候醫學界沒有多少女性——即使在現在女醫生也並不多見,而且——你還有家庭。”

“嗯,那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克萊爾有點調笑地看著他,“當然,我等到布麗安娜上學的年紀,並且我們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能雇人到家裏做飯和清潔——不過……”她又聳聳肩,自嘲地笑了,“打那時起,我有幾年沒有睡覺,那也有點兒用。而且,說來也怪,弗蘭克幫了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