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伊甸園中的絞刑(第3/11頁)

沒有音訊也不奇怪,契約勞工沒辦法與他留在蘇格蘭的親戚通信,除非他的雇主足夠善良,替他寄信。無論勞工的雇主善不善良,蓋文·海耶斯都沒有機會收到信函,因為他在阿茲繆爾監獄待了十年,然後才輪到被流放。

“鄧肯!”詹米喊出聲來,然後一位瘦高男人轉身,舉手示意。他蜿蜒穿過人群,大幅度地揮舞著獨臂擋開路人。

“麥克杜,”他說著,點頭跟詹米打招呼,“克萊爾夫人。”他那張又長又窄的臉上掛滿了悲傷的皺紋。他也在阿茲繆爾監獄坐過牢,海耶斯和詹米是他的獄友。只是,他因為血液感染而失去一只手臂,這讓他沒有與其他人一起被流放。他不適合被賣出去做工,因此被赦免,然後釋放出去餓肚子——直到詹米找到他。

“上帝保佑,可憐的蓋文。”鄧肯說著,悲痛地搖了搖頭。

詹米用蓋爾語說了些回應的話,然後在胸前畫了十字。然後他挺直身體,顯然是在努力地擺脫這天的壓抑。“是的,好了。我必須去碼頭,安排伊恩的旅程,然後我們可以考慮埋葬蓋文。但是,我得先把伊恩安頓好。”

我們在人群中費力地朝碼頭走去,從一群群激動地議論著的人中間擠過,躲開在擁擠人群中漠然做著生意的緩慢來往的平板馬車和兩輪流動售貨車。

一隊紅衣士兵從碼頭那端迅速行進過來,把人群分開,就好像滴到蛋黃醬裏的醋一樣。太陽照在那排刺刀尖上刺眼奪目,他們的腳步聲就像沉悶的鼓聲,穿透了人群的嘈雜。即使是轟隆隆的雪橇和手推車,也突然停下來讓他們經過。

“注意你的口袋,外鄉人。”詹米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引領著我從一個包著頭巾、緊抱兩個小孩的奴隸和一個站在箱子上的街頭牧師中間穿過。牧師在大喊著罪惡和懺悔,但是在嘈雜聲中只能聽清三分之一。

“我縫起來了。”我讓他放心地說道,但還是伸手去摸了摸那個貼著我大腿晃動的小重物,“你的呢?”

他咧嘴微笑,然後向前傾斜帽子,深藍色的眼睛在明亮的陽光下眯了起來。“我要是有口袋,那麽我的毛皮袋在哪兒,口袋就在哪兒。只要不遇到身手敏捷的妓女,我的口袋就是安全的。”

我看了看他馬褲前面的微微凸起,然後又擡頭看了看他。他肩寬身高,面容立體俊秀,帶著蘇格蘭高地人的自豪儀態,吸引著身邊路過的每個女人的目光,即使戴著的素藍色三角帽遮蓋了他鮮艷的頭發。他那條借來的馬褲整體上太緊,更加沒法減低他那引人注目的效應,而且這種效應又因為他的完全無視而獲得增強。

“你就是一塊吸引妓女的活磁鐵。”我說道,“挨著我,我會保護你。”

他大笑起來,抓住我的胳膊,然後我們走進一塊小空地。“伊恩!”他在人群的腦袋中看到他外甥,於是大喊。片刻過後,一個笨拙的高瘦男孩突然從人群中躥出來,把眼前濃密的棕色頭發撥開,然後燦爛地咧嘴笑了。“舅舅,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他驚呼道,“天哪,這裏的人比愛丁堡皇家一英裏還多!”他用衣袖擦拭那讓人頗感親切的長臉,在臉頰上留下一條汙漬。

詹米瞟了他外甥一眼:“伊恩,你剛看到一個人死去,而你現在看上去歡欣得有些不禮貌。”

伊恩匆忙轉變表情,試圖表現出得體的嚴肅。“噢,不是,詹米舅舅,”他說道,“我沒看到絞刑。”鄧肯揚起眉毛,伊恩的臉稍微有些紅了。“我……我不是害怕看,只是我……想去做別的事情。”

詹米淡然微笑起來,然後拍了拍伊恩的後背:“別擔心,伊恩。我自己都寧願不看,只是蓋文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舅舅,我感到很惋惜。”伊恩的棕色大眼睛裏流露出一絲同情。這雙眼睛是他臉上唯一說得上好看的地方。“可怕嗎,舅媽?”

“可怕,”我說道,“但是它已經結束了。”我從胸襟裏掏出濕潤的手絹,踮腳去把他臉上的汙漬擦幹凈。

鄧肯·英尼斯悲傷地搖搖頭:“是啊,可憐的蓋文。但是,這樣比餓死更痛快,他也只有這種選擇了。”

“我們走,”詹米不願意把時間花在無用的悲痛上,於是插嘴說道,“‘美人瑪麗’號應該在碼頭遠端。”

伊恩看了看詹米,然後挺直身子,想說些什麽,但詹米已經轉向港口,擠著從人群中穿過。伊恩看了看我,然後把手臂伸出來給我。

我們跟著詹米走在排列在碼頭上的倉庫後面,繞過形形色色的水手、裝卸工、奴隸、乘客、顧客和商人。查爾斯頓是個大貨運港,生意繁榮,在這個季節裏,每個月有多達百艘船往返歐洲。

“美人瑪麗”號的船主是詹米的堂叔傑拉德·弗雷澤的朋友。傑拉德·弗雷澤之前在法國做葡萄酒生意,而且做得很成功。運氣好的話,詹米可以說服“美人瑪麗”號的船長看在傑拉德的面子上,允許伊恩在旅途中當男服務員,將他帶回愛丁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