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熱力學第一定律(第3/7頁)

我們爬上一塊花崗巖巖架,它的表面長著茂密的青苔和地衣,被無所不在的水流沖濕,然後我們沿著洪水沖刷出來的小路前進,揮開在我們腿上輕拂的修長草葉,避開垂下的山月桂樹枝和枝繁葉茂的杜鵑花。

小朵的蘭花和鮮艷的真菌奇跡般地出現在我腳邊,輕輕搖晃著,像果凍一樣富有光澤。它們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是黑色的,在倒下的樹幹上閃閃發亮。蜻蜓在水面上飛舞,好似空中的寶石,很快便消失在霧氣當中。

這裏的富饒讓我感到驚訝,這裏的美麗讓我感到狂喜。詹米臉上帶著如夢如幻的神情,就像一個自知在睡覺,卻又不希望醒來的人。矛盾的是,我感覺越好,同時也就感覺越糟糕。特別開心,也特別害怕。這是屬於他的地方,他肯定也有同樣的感受。

才進入下午,我們就停下來休息,從一塊自然形成的空地邊上的小泉水裏打水來喝。楓樹下的地面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深綠色樹葉,我在樹葉中突然看到了一抹紅色。

“野草莓!”我開心地說。

那些草莓是深紅色的,長得很小,大概只有拇指關節那麽大。按照現代園藝學的標準來看,它們會很酸,近乎苦澀,但是如果搭配著半熟的熊肉和堅硬如石頭的玉米餅吃,它們就顯得很美味——在我的嘴巴裏爆炸出新鮮的味道,在舌頭上留下一點一點的甜蜜。

我采集了幾把放在鬥篷裏,不關心是否會留下印記——在松脂、油煙、腐爛樹葉和泥土留下的汙漬裏,少許草莓汁液又算得了什麽。吃完草莓過後,我的手指被草莓汁弄得黏黏的,帶著強烈的香味,我的胃也飽飽的,感覺舒適,草莓的強烈酸味讓我的嘴裏感覺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又吃下了一顆。

詹米背靠著一棵懸鈴木,眼睛在刺眼的陽光裏半閉著。那片小空地就像個杯子,盛著平靜而澄澈的陽光。

“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麽樣,外鄉人?”他問道。

“我覺得它很漂亮。你不覺得嗎?”

他點點頭,從樹林中間往下看去,有個長滿野草和梯牧草的緩坡在那裏延伸下去,在遠處河邊的一排柳樹裏又隆了起來。

“我在想,”詹米有點尷尬地說,“這片森林裏有一眼泉水。下面的那塊草地……”他揮手指了指那排榿樹,樹的這邊是山脈,那邊長滿草的斜坡,“它剛開始時可以養活幾頭牲口,然後靠近河邊的那塊地可以開墾來種莊稼。這裏地勢較高,排水方便。這個地方,你看……”在入迷的設想當中,他站了起來,指著這個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對我來說,這個地方似乎與我們過去幾天所見的長著樹木的陡峭山坡和草窩沒有太大區別。但是,對有著農民慧眼的詹米來說,住房、畜欄、田地就猶如雨後春筍那樣,在那些樹蔭裏冒了出來。

他全身上下都洋溢著幸福。我的心卻像鉛塊一樣沉重。

“你是在想我們或許可以在這裏安定下來,可以接受總督的提議?”

他看了看我,突然停下思索。“我們可以,”他說,“只要……”

他話說到一半,然後側眼看著我。他臉色通紅,我不知道到底是被曬紅的,還是因為害羞。“你相信符號嗎,外鄉人?”

“哪種符號?”我謹慎地問道。

他彎下腰,從地裏拔起一根帶有葉子的枝丫扔到我的手裏。青色的葉子就像圓形的小扇子,一根纖細的梗上有朵潔白的花,另外一根梗上有顆半熟的草莓,草莓的底部顏色很淡,頂端呈深紅色。

“這個。這是我們的符號,懂嗎?”

“我們的?”

“我的意思是,它是弗雷澤家的符號。”他解釋道,並伸出粗大的手指輕輕戳動那顆草莓,“草莓一直是弗雷澤氏族的標志,弗雷澤這個名字最初就是草莓的意思,當時有個叫弗雷澤利爾先生的人跟隨威廉國王從法國過去,在蘇格蘭山區裏努力開墾出了屬於自己的土地。”

威廉國王,也就是征服者威廉。弗雷澤氏族或許不是蘇格蘭高地最古老的氏族,但還是擁有顯赫的傳統。

“你們最初是戰士,是嗎?”

“也是農民。”他眼中的疑惑退去,臉上掛出了微笑。

我沒有說出我在想什麽,但是我很清楚他心中也有同樣的想法。弗雷澤氏族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些零散的碎片,只剩下那些依靠戰鬥、計策或運氣而生存下來的人。蘇格蘭高地的眾多氏族在卡洛登被摧毀,他們的首領要麽在戰鬥中被屠殺,要麽被法律謀殺。

但是,他站在這裏,圍著披肩,又高又挺拔,深色的高地匕首掛在身側。他既是戰士,也是農民。盡管腳下的土地不是蘇格蘭的土地,但是他呼吸的卻是自由的空氣。一陣山風吹動了他的頭發,把銅色的發絲吹起來,吹到夏天的陽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