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裏爾(第2/5頁)

待到羅莎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他的時候,西裏爾正和兩位紳士一起站在一幅畫作前。那兩位紳士的年紀明顯都比他大很多,從裝束上看出身也極其顯赫,但不知何故看起來三人竟交談甚歡。

羅莎走近幾步,聽到他們說的是英語。

兩位紳士之中比較年輕的那位,一身挺括的軍官制服,規整的白色假發遮蓋了他原本鮮艷的頭發,但那高挺的鼻子和突出的下巴依舊很容易辨認,正是鼎鼎大名的吉爾貝·拉法耶特侯爵。另外一位年長些的,羅莎並沒有見過,只聽拉法耶特親昵地稱呼他為托馬斯。

“那個人是誰?”羅莎見費森來到自己身邊,隨口問道。

“新任美國大使傑斐遜先生。”費森撓了撓腦袋,“我想我大概應該過去打個招呼。”

羅莎本就對社交毫無興趣,現在更是不想見太多人,所以她退到一旁,遠遠看到費森過去寒暄,對方明顯對他也頗為客氣,幾個人很快聊在了一起,對面前的畫作指指點點。

順著他們的視線,羅莎看到畫面上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正跨坐在床上,一手指天,一手安然接過盛毒酒的杯子。老者周圍圍坐著不同年齡的男子,各個面露悲傷。羅莎聽著那位美國的傑斐遜先生高聲贊嘆這幅畫作的高超精妙,圍觀人群不住點頭稱是。

待人群散開一點兒之後,羅莎慢慢走近,看到畫作的名稱是《蘇格拉底之死》,作者雅克-路易·大衛。

從畫展回來之後,西裏爾完全被畫家大衛迷住了。他抱怨自己不是法國人,無法進入皇家美術學院參加“羅馬獎”的評選,像大衛那樣拔得頭籌,得到一個去藝術之都羅馬進修五年的機會。

他沒日沒夜地臨摹大衛的畫作。

“大衛筆下的人體太美了,充滿了古典主義的情懷。”他有一次這樣對羅莎說,“如果我也有機會學習那些肌肉和骨骼的關系就好了。”

羅莎心裏一動。西裏爾沒辦法進入皇家藝術學院學習繪畫,這是事實,但是她卻知道巴黎有一個地方足夠他用來寫生。

羅莎為自己和西裏爾雇了一輛馬車,沿著塞納河往上遊走,離開城區,最終停在了那個熟悉的地方。

這個地方,就和巴黎城內很多其他的地方一樣,對羅莎而言充滿了回憶。可是那些關於過去的記憶愈快樂,現在回想起來就愈痛苦。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弟弟西裏爾,她根本就不會來,就連這個最初的念頭都不會有。

但是這些事情西裏爾並不知道。他只是很開心可以和羅莎一同出行。在巴黎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姐弟兩人隱居在郊外的小旅舍裏,對身邊一切事物保持低調。盡管巴黎越來越不平靜,不時傳來民眾聚集遊行的聲音,報紙上的消息也越來越驚心動魄,但在姐弟二人組成的小小世界裏,一切外面的聲音都被隔絕了。他們相依為命,不諳世事,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唯一。

然而可惜的是,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羅莎絕不可能在白天出門,而到了夜晚,對西裏爾來說,在如今混亂躁動的巴黎街頭閑逛也並不是個好主意。

所以這一天傍晚,當羅莎主動提出要帶他一起出門的時候,西裏爾非常開心。尤其是當羅莎告訴他說他們要出門畫畫,西裏爾就更興奮了。他立刻收拾了自己的畫筆、紙張和畫板,還有一盞可以隨身攜帶的簡易燈具,便要出門。

“帶上你的武器。”羅莎說。

西裏爾瞪大了眼睛:“我們不是去……”

“無論如何,你仍是拉密那家族的繼承人。”羅莎的口氣不容置疑。

西裏爾撇了撇嘴,把羅莎之前用過的那把純銀十字弓隨便挎在自己外袍下面,手裏仍是緊緊抓著他的畫筆。

在路上,羅莎心底突然閃過一絲慌亂,但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可能是因為他們將要去的地方,因為過去的那些回憶,她覺得自己心裏亂成了一團,頭腦也因為夜晚的寒冷而完全停止了思考。

出租馬車停在了那片熟悉的空地上。

其實距離她上一次到這裏也不過短短兩年時間,但羅莎恍惚間覺得已經過了兩個世紀那麽久。

上一次她來到這裏的時候,塞納河水還沒有結冰。頭頂上的樹還有葉子。上一次這裏還並沒有這麽冷。不,冷的不是外面的天氣,冷的是她的內心。此刻她的內心比冰封的銀色塞納河還要冷上百倍。

“所以,這就是那座博物館?”西裏爾打斷了羅莎的思緒。

“過去是。羅澤先生罹難之後就關閉了。但是那些動物標本還都在。”

西裏爾歡呼了一聲,他跳下馬車。

“這裏是一枚雙金路易。”在他身後,羅莎反復囑咐馬車夫,“在這裏等我們。大概會需要一點兒時間,回去車費我會付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