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穿白衣的男孩

就在廣場中央的篝火即將被點起的時候,羅莎和夏洛特一樣,迅速朝相反方向跑出了人群。夏洛特看到的那個人,她也同樣看到了。

但是她並沒有在那些錯綜復雜的小巷中做任何停頓,而是快速離開了柯芬園地區。隨著夜色逐漸加深,夜晚的霧氣越來越重,羅莎迎著霧氣走過梅菲爾,四下裏沒有一個人。

這裏離廣場已經很遠,她幾乎聽不到禮炮的聲音,但是無數焰火正在頭頂無聲地綻放。夜空像走馬燈似的變幻色彩,面前五彩繽紛的霧氣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恍惚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濃霧中閃了一下,是錯覺嗎?她聽到了霧氣裏傳出的呻吟,開始是若有若無的,然後就慢慢清晰了起來,仿佛正在經歷極大的痛苦,那個聲音在哭泣,在哀鳴——不,不是一個聲音,而是成百上千的聲音,成百上千條生命,他們悲傷地哭泣著、哀號著,風裏送來濃濃的血腥味。

空氣裏濕漉漉的,若有若無的雨絲撫上羅莎的臉頰。冰涼的雨絲如同幽魂的手指,展開無數濕黏的觸角,像水底一團團密不透風的海藻爭先恐後地圍攏了她,拉扯著她的衣襟,拉扯著她手中的十字弓。

血的味道更濃。濕黏的霧氣籠罩了羅莎,耳邊此起彼伏的哀鳴聲更加淒烈。一個璀璨的禮花倏地在頭頂盛開,點亮了近在咫尺的濃霧,她猛然看到霧氣中浮現出一張臉!

一張猙獰扭曲的臉孔,張大恐怖的嘴巴猛地向羅莎撲了過來!羅莎側頭避開,然而另一張臉又從左側浮現!然後是另外一張,再一張……羅莎睜大了眼睛,她看到面前明亮的霧氣裏突然湧現出無數張殘缺不全的臉孔,它們聚集在一起,在冰冷的夜風裏持續不斷地嚎叫著。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裏,透露出的不是攻擊,而是哀怨與恐懼。

羅莎大吃一驚。她沒有想到,原來這突然間覆蓋了整座倫敦城的霧,久久不散的霧,傳說中可以致人於死命的鬼霧——其實根本就不是霧!

那是徘徊於倫敦城內不散的幽魂所凝結而成的怨氣——身為拉密那家族的吸血鬼獵人,一個世紀以來,她從未見過這麽多的亡靈。那不是簡單的人類亡靈,那是吸血鬼死後所剩下的最後一抹怨氣。成百上千的吸血鬼,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就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緊緊擠壓在一起,擠得頭顱和身體都變了形,上面無數的血窟窿裏仍汩汩地冒出鮮血。

那絕不是刀劍的痕跡。

那是弓弩,是箭矢,是吸血鬼獵人造就的致命傷口。

——自從拉密那家族在一百年前斷絕了後代,倫敦城內怎麽會有吸血鬼獵人?!

羅莎突然想到,這些天以來自己一直覺得奇怪的一件事——當她跟隨聖杯騎士前來倫敦,直至今日此時,除了自己之外,這諾大的倫敦,大不列顛帝國的都城,在拉密那家族存在了幾千年的土地上,她竟然沒有看到一個同類!

所有的吸血鬼都死了。

所有倫敦的吸血鬼都死了!

一個無比強大的吸血鬼獵人,用他手中的弓弩殺光了倫敦城內所有黑暗的子民。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什麽樣的仇恨?這怎麽可能做得到?!

羅莎倒抽了一口涼氣。

天空忽明忽暗,周圍濕冷的霧氣越積越重,繚繞在羅莎身前,尖厲的慘呼聲折磨著她的耳朵。羅莎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她看到霧氣之中那些悲慘地呼號哀鳴著的面孔,她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十字弓。

然而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瞬間,一支快箭,突然擦破雨絲從身後飛了過來!

羅莎立即揮出十字弓,金屬交擊的一聲巨響,火花四濺!

霧氣中一個影子晃了一下,緊接著,從格羅夫納街上的老郵局後面走出一個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他一直戴著的黑皮手套不見了,身上的衣服亂七八糟,連胸口那個巨大的純銀十字掛墜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以往的沉穩與冷靜消失殆盡,來人高大的身影因為憤怒而微微發著抖,他鬈曲的黑發濕淋淋地搭在頭頂,他的眼睛血紅得就像是吸血鬼的眼睛。

他一步步向羅莎走來,像一尊威嚴的塑像,像憤怒的雷霆,每走一步都踏碎了腳下堅硬的石磚。

“小偷!暗夜的賊!”他沖羅莎怒吼,然後突然看到了老郵局墻壁上那張貼著自己頭像的海報。

那是倫敦警察總署剛剛貼出的一張嶄新的通緝令。上面是他自己在監牢裏憤怒咆哮著的照片,下面竟然用英語和意大利語兩種文字同時寫著“開膛手傑克”落網又逃竄在外的消息。朱塞佩震怒。他怒吼一聲撕下了那張海報。他撕碎了照片上自己的臉。

他是一位神父。他是梵蒂岡教皇座下“正義暨和平委員會”位列一級的驅魔人。他本不該口出妄言。他也不應該過分激動。他不應該去揍警察,他更不應該越獄——不,他當初就不應該大意上了一個吸血鬼的圈套,被一群愚蠢至極的巡警關進監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