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亂 第17章

陸珩張口結舌聽完小閑的暗殺計劃,看她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敬畏。

“有時候,我真的很慶幸跟你做夥伴。”他喃喃道。

“哪裏,能跟天下第一神偷結盟,也是鄙人的榮幸。”小閑故作忸怩。

“我的意思是,做你的對手實在太慘了,無論如何在劫難逃……”陸珩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中不能自拔,“不過這個驚天動地的計劃似乎有個漏洞,天啟城與碧遙鎮距離遙遠,我發動‘陷阱’之後,要怎麽通知你?”

“你知道在夜北高原上,那些八松的勇士怎麽傳遞敵情?”

“通過烽火……你要我在天啟城裏縱火!?”陸珩驚道。哪有這麽大張旗鼓的暗殺,得留下多少線索給緹衛追查?

“啐,好端端的古都,燒了多可惜。”小閑瞪他一眼,輕輕拎出一個黑布覆蓋的鳥籠,“我們可以讓這些小家夥派上用場。”

厚重綿密的黑絨布將鳥籠蓋得密不透光,裏面裝著陸珩費盡辛苦偷來的諦鼠。

“雷州雨林中毒蛇環伺,遍地都是諦鼠的天敵。一旦發現了危險的入侵者,諦鼠會發出特殊的聲訊,警告方圓十裏的同伴。一傳十,十傳百。往往一條蝮蛇剛探了個腦袋,整片廣袤雨林的諦鼠就都統統消失到地下不見了。所以,區區六裏地算什麽?你帶一只守在敦化坊,我帶一只去碧遙鎮北邊的樂亭山。保險起見,裏亞再帶一只守在城外三裏處的觀塘客棧,權當接力。你要做的,只是在發動陷阱的同時,嚇一嚇這只膽小鬼。”

小閑說著話突然掀開布簾,從袖中抽出一條暗綠小蛇,那只諦鼠立即繃緊後腿,仰頭發出尖細的哨聲,惹得墻角另外兩個鳥籠裏也一通混亂,尖哨聲此起彼伏。

“這種警告聲極具穿透力,蒙得再嚴實它們也能聽見。估計這會兒太傅府上的那群也鬧開了。”

“萬一明天剛好有條蛇遊過太傅府,其他的諦鼠謊報軍情,豈不是功虧一簣?”

“所以它們今晚得睡個安生覺,” 小閑遞過去一枚藥瓶,“還有什麽問題?”

“最後一個,為什麽要趕在明天動手?萬一今晚準備周全,明早出門的又是假太傅怎麽辦?”

“因為據可靠消息,老皇帝已於昨夜駕崩,辰月決定改立三皇子為新帝,所以那個反辰月的太子這時候就顯得格外礙事。據說,何太傅已經遵照教旨準備了一段綾,一柄劍,一壺鴆酒,打算明日前往太子囚禁之所勸其‘擇一而就’。這麽重要的任務,你說他放不放心讓替身去做?”

何虹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發現又一次被護甲壓住了左胸。他挪動肥碩的身體坐起來,汗珠撲簌簌落在犀兕護甲上,滾了幾滾才吃進錦被裏。

這幅皮甲年深日久,散發著上好瓷器的釉光,因為穿得多了,上面的彩繪已然淡入底色。據制甲的函人說,甲身彩繪遠古戰神,可保皮甲無堅可摧、戰士死裏逃生。他喜歡死裏逃生的好彩頭,所以自打得了這幅皮甲便再不離身,睡覺也不肯脫。時間一長,渾身漸漸縈繞了一股葷濕味,仿佛屠宰場角落裏慢慢漚壞的皮肉,其實只是他的汗臭、噩夢、混雜著那些犀兕最後殘存的葷腥生氣。

每次醒來聞到這股氣味,何虹就會覺得無比安心。這說明他還活著,活得像只河蚌一樣牢不可破。他不理解為什麽家裏的妻妾會躲得遠遠的,無人願意在夜裏陪侍。好在他並不介意這件事,因為他無法信任睡在枕邊的任何一個女人。

他總是需要充足的理由,才能真正信任一個人。比如那些替身和貼身護衛。他們都是鄉裏數一數二的孝子,所以他將他們的父母仔細周延地看護起來,以確保他們隨時心存感激,或者心懷畏懼。他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容易,欠了太多血債,又招來太多覬覦,所以不得不小心點。

何虹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總結了兩個重要心得。一是性命要保,沉浮跌宕乃宦場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二是隊要站好,所以當初那批錯選宗祠黨、對抗辰月的蠢材死不足惜。這世界講究適者生存,哪怕貴為太子,當權者想要你的命,還不是一樣易如反掌?

他將那些即將拿給太子的賜死之物一樣樣收好,心裏充滿了莫名的愉悅。他雖資質駑鈍,但如果一直跟緊辰月,也許終有一天能習得長生之術,永享榮華富貴吧?

陸珩拎著鳥籠在清晨的通衢大道上溜達,光腳板踩扁了布鞋的後幫,一路踢踢踏踏走著,像一個真正的天啟閑漢,趕早只為上街東頭的老李家喝碗豆腐腦。他邊走邊打哈欠,眼角的兩坨眵目糊畫龍點睛地表達了他的困倦。這樣一個面目模糊的腫眼泡閑漢,即使拎著個捂得密密實實的鳥籠,又忽然拐進了街角的隱蔽處,也不會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