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龍穎 第7章

我在叛逃的前三天體會到自己多麽訓練有素,竟然成功躲過魘組三輪清洗。

第四天則體會到現世多麽殘酷,原來我真的離不開荼蘼膏。

龍穎一貫采取開明教育,很早就告訴我荼蘼膏是什麽東西。提神醒腦,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有奇效……唯一副作用是服用之後立即成癮,永生戒之不去——其實應該倒過來說,對於天羅而言,成癮性才是它的主要效用。不乖就沒有糖吃,沒有糖吃就會死,它構成了天羅山堂最基礎的生存法則。

曾經有一次我問龍穎,如果不按時服藥會怎樣,他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將我當日的荼蘼膏克扣了一半,當夜我切身體會到什麽叫肝腸寸斷、生不如死、上刀山下火海、山無棱天地合……從此徹底斷絕了背叛組織的念頭。直至今日。

當似曾相識的心悸襲來,我知道自己已是時日無多,但我沒有因此產生絲毫悔意。龍穎曾經對我說,一個好的殺手不應該有心,也不應該有原則,但如果不小心有了,一定要仔細保存起來,因為它是你區別於行屍走肉的唯一證明。

他跟我講的每一件事都那麽有道理。

我生命的最後幾天躲在顧小閑的地窖。那是一個既深且廣,鼴鼠進去都會迷路的地方。裏面有個黑眼睛的河絡姑娘,每天用各種奇異的儀器在我身上測量。我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幾乎每次睜眼都看見顧小閑守在我的床頭,清醒的時候陪我說話,迷糊的時候偷偷喂我她的荼蘼膏。我告訴她這是續命的東西,不要再浪費在我身上,反正我遲早會死在魘組手中。她卻只淡淡地笑,說每天藥量減半,只會疼,不會死。

她真是個了不起的姑娘。

我從小特別怕疼,此刻已然動了輕生的念頭,沒有付諸行動,只因不想辜負小閑這番殷切。其實她比我辛苦得多,同時經受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在我披露事實之前,她完全不知龍老爺子對她另有所圖,甚至不知荼蘼膏是作何用。老爺子一直將她小心呵護,待她情同父女,目的只為制約她的哥哥平臨君顧西園。對於一個重情重義的人而言,這種情感上的欺騙和背叛,比毒癮發作的肉體苦痛更加難以承受。但她竟然經受住了,度過最初的抑郁期,開始天天給我講笑話逗悶。面對這樣堅強的人,我怎麽好意思軟弱地一死了之。

千刀萬剮的疼痛中,我終於熬到第七日。每次清醒都覺得腹中有一萬只手捉住腸壁用力搓洗。最後一次睜眼時,我驚慌地發現眼前一片朦朧,如同蒙上了一層藍紫色的輕帛。我的身體終於到達了極限。

這地方可不好找。

旁邊突然有人說話,懶洋洋的,是個從未聽過的陌生聲音。我立起身,努力睜大雙眼,卻完全看不清來者面目,朦朧中隱約看見那人手持雙刃,左短右長……長短刃。我想起那個流傳甚廣的魘之傳說,金瞳的殺人惡魔,即使逃到海天之外,也遲早會死在他的長短刃下。這是除了荼蘼膏之外,讓叛變者最為心驚膽寒的威懾。

山堂終究還是找到了我的藏身之所。

真苦惱,要不要用刀呢?弄臟了裏亞姑娘的地方,也許會讓她不高興。

他自言自語,聽起來當真特別苦惱,幾乎讓我都產生了同情心,想要幫他出謀劃策。但如果我沒有聽錯,他應該是在研究把我殺掉的方式,這種時候還給人出主意,未免顯得我為人太過隨和……於是我動也沒動,只是靜靜地聽著。

你看用毒如何?

他笑吟吟,好聲好氣與我商量。誰說魘組都是殘暴的殺人惡魔,傳言不可取信,我看這位長短刃先生就很有修養。我這個人講究禮尚往來,最怕別人對我客氣,不得不回之一笑,說:

“用毒死得快,比用刀子人道。”

聽到我的回答,魘組的長短刃先生大笑出聲,說:

“玄璣姑娘果然如傳說中那樣有趣。”

鼻端傳來一陣幽微的苦杏仁香。我沒有來得及問他從哪裏聽說我有趣,以及剛才那句話哪裏體現出我有趣,就緩緩向後栽倒在地。意識如風沙粒粒剝蝕,往事如影戲幕幕流轉,我閉上了眼,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再見,再也不見,我最討厭的龍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