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睡夢之墻 Beyond the Wall of Sleep(第4/6頁)

那件事情發生在1901年2月21日。時隔多年當我再度回憶起這件事情,我意識到它看起來是那麽的不真切。可是,雖然芬頓醫生將這一切都歸結於我那活躍的想象力,但有時候我仍會懷疑這種結論是否是正確的。我記得他懷著極為和藹與耐心的態度聽完了我的敘述,但在那之後,他卻給我開了一份精神藥物,並為我安排了一次為期半年的假期——讓我在隨後的那個星期便啟程離開精神病院。在那個至關重要的晚上,我陷入了極端的焦躁與慌亂之中。因為盡管喬·斯萊特一直都接受著極好的護理,但他卻毫無疑問地在慢慢死去。也許那是他懷念的山區自由生活在作怪,或者也許他腦中的混亂已經變得太過激烈,以至於他那有些遲鈍身體已經跟不上了;但不論如何,這具衰弱軀體裏的生命火焰已漸漸熄滅。他昏昏欲睡地迎來了自己生命終結的時刻,當夜幕降臨時,他陷入了憂慮的睡眠之中。

當他入睡的時候,我沒有像平常那樣用皮帶給他捆上約束衣,因為我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非常虛弱了,即便他在去世之前,再一次精神失常地清醒過來,他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危險的舉動。但是,我仍將他的頭與自己的頭連接在了我那台宇宙“收音機”的兩端,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試圖能在余下的這段短暫時光裏收到來自夢世界的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信息。一名護工與我一同待在房間裏,他只是個平庸的普通人,完全不知道那台設備的作用,也沒有詢問我的想法。隨著時間流逝,我看見他的頭笨拙地垂了下來,陷入了睡眠之中,但我沒有去打攪他。那個健康但垂垂將死的野蠻人有節奏地呼吸著,仿佛催眠曲一般,讓我在不久之後肯定也跟著陷入了小憩。

接著,一段奇異的抒情曲調將我喚醒。四面八方都回蕩著和弦、顫動與和諧的心醉神迷,與此同時,在我那令人陶醉的視野中閃現出一番由無上美景構成的宏大場景。我似乎漂浮在空中,而我的四周無數由鮮活火焰構成的高墻、立柱與橫梁正在光輝燦爛地燃燒著。它們一直延伸向上,直到那籠罩在無限高處、壯麗得難以言喻的穹頂邊。與此同時還有其他一些場景混雜在那幅富麗堂皇的雄偉景象中,更確切地說,它們如同萬花筒般旋轉著,不時取代這幅壯麗的景象。在那之中,我瞥見了曠闊的平原與優美的河谷,高大的山脈與誘人心動的巖穴。所有這一切都覆蓋著我那雙愉悅的眼睛所能想象出的每一種使得風景更加可愛動人的元素,可卻又不僅僅如此,它們完全由某種散發著光輝、虛無縹緲而又柔順可塑的東西組成的,既像是意識構建的想象又像是實實在在的物質。當我凝視著這一切時,我察覺到自己的大腦控制著這些誘惑迷人的變化,因為每一幅出現在我面前的景象全是我那變化著的念頭最希望看到的景象、在這極樂的國度裏,我並沒有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躊躇,因為每一幅景象、每一個聲音對我來說都是熟悉的,就如同它們在無數個萬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一樣,它們同樣也將會一直永存下去。

這時,那由我兄弟所散發出的燦爛光暈靠了上來,與我展開了對話。我們用靈魂交談,無聲但卻完美地相互交換著思想。這是一個邁向勝利的時刻,因為我的同伴終於即將逃脫那段可恥的周期性奴役,他永遠地逃脫了被奴役的命運,並且準備追上那個可憎的壓迫者,哪怕抵達以太虛空中最為遙遠的地方,緊接著它會造就一場燃燒著的宇宙復仇,撼動群星。我們如此漂浮了一小會兒時間,接著我留意到我們周圍的物體開始出現了輕微的模糊與暗淡,仿佛某些力量正在將我召回地球——那個我最不希望去的地方。那個靠近我的東西似乎也感覺到了同樣的變化,因為,它逐漸將談話引向結尾,自己也準備著退出這個場景,並開始以一種比其他物體略慢的速度逐漸從我的視線中消散開來。我們又交換了一些思想,我從中得知了那個發光的東西與我一樣,都會被召回並繼續忍受奴役——但對於我那由光芒組成的兄弟,這將是最後一次了。行星上那具令人感到遺憾的外殼已幾乎被耗盡了,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我的同伴將能自由地沿著銀河追向那個壓迫者,經過位於這邊的群星,奔向無限的疆域。

接著一陣清晰明確的驚動突然將我與那充滿光芒並且正在逐漸消退的場景隔離開了。當我看到躺椅上那個垂垂將死的人還在躊躇地活動著的時候,我面帶愧色地清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喬·斯萊特的確醒了,但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清醒過來了。當我更加仔細地看過去時,我看見他那灰黃色的面頰泛著一種從未表現過的色彩。他的雙唇也是如此,看起來不同尋常地緊緊抿著,仿佛被一個比斯萊特更加強大的人格控制著。他的整張臉開始變得緊張,雖然閉著雙眼,可他的頭卻無休止地擺動著。我沒有叫醒睡著的護工,重新擺正了額頭那個連接著的心靈感應“收音機”、被稍微撥弄亂了的頭套,試圖抓住任何夢遊者可能傳達出的任何信息。接著,同一個瞬間,他的頭迅速地望向了我這個方向,並且狠狠地瞪大了眼睛。這幅景象讓我頭腦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繼續盯著。那個曾是喬·斯萊特——那個生活在卡茨基爾山區的野蠻人——的人用那雙明亮而且不斷鼓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眼睛中的藍色似乎也微微地變深了一些。在他凝視的目光中既沒有狂熱躁動的情緒,也看不出衰落退化的跡象,我確信我所見到的那張臉之後有活躍著一個極有條理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