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畫 The Picture in the House(第3/5頁)

我看到,門口站了一個外貌極其古怪的男人,我本想大聲驚呼出來,但是良好的教養克制住了這一想法。他上了年紀,胡子花白,衣衫襤褸,外貌和體格讓我不由得心生敬意和好奇。盡管從整體看上去會給人一種衰老又貧困的感覺,但他的身高超過六英尺,身體結實又強壯,身材比例也很好。他那長長的胡須從臉頰上開始長,幾乎將他的整個臉都給遮住了。我甚至沒有想到,他的面色非常紅潤,皮膚也沒有什麽皺紋。高高的額頭上散落下幾縷花白的頭發,已經因年老而變得稀疏了。他的雙眼是藍色的,雖然有一點充血,但是眼光裏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激情和熱烈的情緒。這樣的外貌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我猜想,他過去一定是一位高貴又帥氣的人,只是現在變得邋遢不堪了。他現在的邋遢模樣,讓我感到非常無禮又帶有攻擊性。我沒法說清楚他身上到底穿了些什麽,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堆破布,堆在了一雙又高又沉的靴子上面,整個人的肮臟程度也是難以言表。

他的外表讓我本能地產生出了一種恐懼感,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他的某種敵意。因此,當他示意我坐到一把椅子上,並用一種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話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卑躬屈膝和假意迎合,讓我大為驚訝,因為這與我的想象極不協調。他說的話聽上去很奇怪,帶有很濃郁的北方口音,我本以為這種口音已經消失很久了。直到他坐下來,跟我面對面地談話,我才仔細地辨認出他在說什麽。

他向我傳達了問候:“你是被困在暴雨中了吧?幸虧你就在這房子附近,進來躲雨是對的。我想我剛才是睡著了,要不然我一定會聽到你的敲門聲。畢竟我已經不像從前那麽年輕了,最近,除非是很強烈的聲音,要不然我都聽不到。你是不是旅行了很長的距離才走到這裏?自從他們把阿卡姆的驛站拆除,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路人了。”

我回應道我是打算去阿卡姆的,並且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自己不應該這麽粗魯冒犯地進入他的房子。

聽完我的話,他便繼續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年輕人。在這裏已經很難看到新的面孔出現了。最近的日子裏,已經沒有什麽事情能讓我打起精神了。我猜你是從波士頓過來的吧?我從來沒有去過波士頓,但是我能一眼認出從城裏來的人。1984年的時候,我們這來過一個男教師,但他後來突然離開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說到這裏,這位老人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我問他為什麽笑,他沒有回答我。他看上去心情非常好,然而從他的外表來看,他又有很多怪癖之處。有那麽一會兒,他一直用一種過分親切熱情的態度跟我交談。突然我就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本書,這本書對我的影響還是遲遲揮之不去,於是就問他是如何得到如此罕見的皮加費塔的《剛果王國》這本書。很明顯,他猶豫了一下,不太想回答。但是我對那本書的好奇已經完全戰勝了我初次看到這棟房子到現在所累積的恐懼感。我自我安慰道,我提出的這個問題不會是一個令他尷尬到難以回答的問題。幸好接下來他還是慷慨又順暢地回答了我。

“哦,你是說那本關於非洲的書吧?那是埃比尼澤·霍爾特船長在1968年的時候賣給我的。可惜他後來死在戰場上了。”我知道關於埃比尼澤·霍爾特的一些事情,在之前的宗譜學調查中見過這個名字,但獨立戰爭之後就再也沒有找到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任何記錄。因此當我聽到他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眼前一亮。我對他說,我很想知道他能否對我正在努力調查的工作予以幫助,並打算稍後向他詢問相關的事情。

接著,他繼續說道:“埃比尼澤在一艘塞倫商船上工作過很多年,從每個港口都帶回過不少獵奇的東西。我猜他是在倫敦得到這本書的,他以前喜歡在商店裏買東西。我曾經去過他家一次,就在一座山上,他在那兒倒賣馬匹。當我第一眼看到那本書的時候,我就被裏面的插圖吸引住了,所以就用一些東西跟他交換了這本書。這真是一本奇怪的書,讓我戴上眼鏡看看。”這個老人在自己身上穿的破布裏摸索著,找出一副臟兮兮的眼鏡,那眼鏡簡直太古老了,鏡片是八邊形的,鏡框是鐵的。戴上眼鏡之後,他從桌子上拿起那本書,滿懷愛意地將它輕輕翻開。

“埃比尼澤能讀懂這本書裏的一些東西。這是用拉丁文寫的,我看不懂。我曾經找過兩三個教師給我讀了一部分,還有帕森·克拉克,不過大家都說他後來淹死在池塘裏了。你能讀懂這本書裏的東西嗎?”我跟他說我能看懂拉丁語,並從整本書的開頭部分找了一段翻譯給他聽。反正他也看不懂拉丁語,就算我翻譯錯了,他也不能糾正我。而且,他看上去像個滿足的孩子一樣,聽著我翻譯。他坐得離我很近,這讓我著實感到不舒服,但是我又怕冒犯到他,所以一直不敢離開。他看不懂書裏的文字,卻又幼稚得像個孩子一樣喜歡這本書裏的插圖,這讓我感到挺有趣。我不禁想到,他家裏放的其他用英文寫成的書籍,他能讀懂多少。想到這些,我對他的恐懼感便逐漸減少了,並對他微笑,聽他繼續對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