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 Supernatural Horror in Literature(第5/39頁)

這便是整篇故事的梗概:乏味、生硬、完全沒有作為怪奇作品應有的“宇宙恐怖”。不過它也能反映出當時大眾對其中幽靈般的古典氣息,以及詭異與恐怖的饑渴——因為盡管其本質平庸,它仍獲得了最挑剔的讀者們的一致好評,將其推上了文學史上無比崇高的神壇。其實,它最主要的貢獻是創造了一套專供超自然恐怖作品使用的場景、人物與事件,而這些元素則相應地依靠更熟悉怪奇題材的作者刺激了哥特文學的發展,對那些真正熟知宇宙洪荒之恐怖的編寫者給予了啟發——其實,真正的怪奇藝術家在愛倫·坡之後才逐漸產生。在這一整套元素裏,首當其沖的便是作為恐怖與懸疑之核心、無比古老的哥特式城堡 (23) :寬大且淩亂的室內布局、無人涉足的廢棄屋室、陰暗潮濕的走廊、肮臟的地下墓穴,並伴有各式各類的妖魔鬼怪與駭人的傳說。其次,反面角色通常是邪惡殘暴的貴族,而種種恐怖則會通過性格枯燥呆板,久經磨難卻仍忠貞不屈的女主人公的視角來描述,以博得讀者的同情。英勇無畏的男主人公向來出身高貴,但總是會由於種種原因披著下等人的偽裝;人物的名字則經常充斥異國情調,看上去相當高雅,意大利人名尤其頗受青睞。其余的的便是一系列類似舞台劇中使用的道具,包括奇怪的燈光、陰森的地板活門、突然熄滅的油燈、腐朽黴爛的古籍、咯吱作響的門樞、搖曳的掛毯,等等。不出意料,這些元素在哥特文學的發展中反復出現,頻率之高未免顯得有些滑稽。不過,這些元素有時在被微妙嫻熟的手法加以巧妙的偽裝之後,又會產生令人驚異的效果,時至今日依然行之有效。於是,這一派和諧的環境為這個新興文體的發展鋪平了道路,而面對如此大好的機遇,此時的文學界也並沒有放慢腳步。

德國浪漫傳奇文學立刻以行動回應了這股沃波爾之風,並迅速成為了怪奇與恐怖的代名詞。而在英國,備受矚目的巴鮑德夫人則位居沃波爾仿寫者之首,以1773年——當時她還名叫艾金女士——的殘篇《貝特蘭德勛爵》中熟稔的手筆傳達了名副其實的恐懼:一位名叫貝特蘭德的貴族獨身在一片漆黑的沼澤之中,趕路時被遠處的燈光與鐘聲吸引,走入了一座塔樓聳立的詭異古堡內——一扇扇房門會自動開合,蒼白幽藍的鬼火將他帶上了一個個神秘的階梯,引向死亡之手與黑暗的活雕像。最終他發現了一口棺材,棺中躺著的便是古堡的女主人,雖然死去多時,卻在貝特蘭德的親吻下復活,周圍的斷壁殘垣也隨之變幻為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室。之後,女主人為了答謝自己的救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沃波爾讀後對此文評價頗高,但他卻未能留意另一篇更為傑出的仿寫——這便是克拉拉·裏夫的《老英國男爵》(The Old English Baron ),出版於1777年。雖然其文筆較之沃波爾的原作更加高明,並且因其中只存在一位恐怖的人物而使得作品對恐怖氣氛的表現更為精湛,但這篇故事還是缺乏巴鮑德夫人筆下對不可知的黑暗與神秘的暗示,與真正的傑作相去甚遠——這裏我們再次遭遇了作為城堡繼承人的英勇主人公,偽裝成農夫,在父親的鬼魂的導引下重新奪回了屬於自己的遺產。即使如此,這部作品也如其前輩一般,享受了許多版翻印以及戲劇改編,並最終被譯為法語。裏夫女士之後還完成了另一部怪奇小說,可惜未能出版便遺失了。

由此哥特小說終於進入了主流文學界,各種作品在18世紀末期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幽屋》(The Recess )由索菲亞·李女士於1785年寫成,其創新在於加入了歷史元素——劇情圍繞著蘇格蘭女王瑪麗的雙胞胎女兒展開。雖然其中缺少哥特作品一貫擁有的超自然元素,文中對沃波爾式的場景和手法的運用卻遊刃有余。不過僅在五年後,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便使當下一切哥特作品均顯蒼白——她便是安·拉德克利夫女士。雖然她向來喜歡在文章末尾以生硬的解釋刻意摧毀自己所營造的一切,令人扼腕,其聞名遐邇的作品仍然提高了恐怖作品中對氣氛營造的水準,更是一度使恐怖懸疑成為了一股時尚。拉德克利夫女士的確對大眾熟知的傳統哥特式元素增添了另一股無可比擬的詭異,場景與事件的描寫的確可謂神來之筆:每一筆對場景與動作的描寫均增強了她文中那無可抵禦的恐懼氣氛。城堡石階上的斑斑血跡、地下深處某個地穴中傳出的陣陣呻吟,或飄蕩於漆黑的夜之叢林中的詭異歌聲,在她的筆下時刻潛伏著恐懼,盡數成為了極具感染力的景觀,遠勝於其他同時代作者筆下那些浮誇冗雜的描寫。即使拋去文中其他部分,將這些景觀拿來獨立欣賞時,它們並不會因為文章結尾處的解釋而黯然失色。由此可見,拉德克利夫女士的視覺想象力十分強大,不僅在於她對怪奇的刻畫,更是從她對風景的描繪——一向以大手筆描寫,從不拘泥於細節,使得其筆下的場景如風景畫一般迷人——中也略見一斑。不過她最大的弱點,除去文中玩世不恭的輕浮態度,便是反復出現的各種地理與歷史錯誤,以及為了突出對人物的刻畫而不厭其煩地在文中穿插乏味小詩的致命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