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破曉的夢魘殺機 第八章

此刻,另一邊的白徵明,終於打開了門。

在門的後面,只有一個小到可悲的房間,也許說是衣櫥更加適合。在點起墻壁上僅有的燭台之後,能看見裏面只有一張小小的床,上面有一床顏色晦敗的被褥。被褥的下面,隱隱有鼓起的東西,在搖曳的燭光下面,似乎在輕柔地一起一伏。

從門口到床,只有成年人兩步的距離。

白徵明猶疑不定地向床的方向走去,就在他即將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從床的下面,猛然竄出來一個灰色的身影。在這麽近的距離,用無與倫比迅疾的速度,向白徵明的雙眼狠狠地撲來!

白徵明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從他的背後,一道寒光如毒蛇般激竄射出。

寒光過處,空氣仿佛都被切成了兩半,眼前的景象,猶如發生了整齊的位移,有什麽東西,沿著寒光的軌跡,錯開了原來的位置。又似乎過了很久,才有赤色的液體恍然大悟般噴濺出來,無數道血箭,從光滑的裂口處沖出,開的滿室紅花。

視野被鮮血驟然汙染的白徵明,半晌才看清。那只被燭火燒掉了毛的猴子,被厘於期的繩劍,一分為二。

在被切斷的軀體上,還有最後的皮毛和肌膚相連,猴子流盡鮮血的身體,就這樣在僅有的連綴拖拽下,艱難地爬向那張小床。在它爬行的道路上,留下的不是血線,而是大片大片的血泊,但盡管如此,它最終還是掙紮到了床前,抽搐了一下,再也沒有挪動。

白徵明被眼前的慘狀所震懾,手腳一時冰涼。厘於期從他的身後探出頭來,語氣自若地說:“看來,它想竭力保護床上的家夥啊。”

說罷,他一步上前,右手提著繩劍,左手一把把被子掀開。然而被子下面的景象,饒是厘於期心腸如鐵一般堅硬,仍然被徹底驚呆了。

白徵明艱難地踏過猴子留下的血印,走到切近,低頭看去。被子下面的,是一個殘缺到不堪入目的孩子:細的像筷子一樣的脖頸,頂著一個碩大的頭部,發育比例嚴重失調的四肢,松松地懸掛在一個鼓起來的肚子周圍,本來應該是手腳的地方,卻只有禿禿的肉團。瘦削到駭人的臉上,兩只眼睛裏是慘白的虹膜,扁平而寬闊的翻孔鼻子,在下面的人中位置,有一條明顯的裂痕,從裏面可以看到粉紅的上顎,在口唇旁邊都是肮臟的口水痕跡。

這孩子是被神所厭棄的造物,是人間最糟糕,最悲慘的作品。無論是多麽愛他,期盼他到來的父母,只要看見這樣的孩子,第一個念頭一定是丟棄。他不能行走,不能看見你的臉,無法像其他孩子那樣哭泣和歡笑,不能回應你的任何呼喚,甚至終生不能向你表示任何一點感情,他就像一朵剛發芽就枯萎的花,直到你絕望也不可能綻放。

到底需要怎樣的決心,怎樣無私的愛,才會把這樣的孩子撿回來,多少年如一日精心地喂養,從嬰兒養育到他慢慢長大,或者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否已經長大,因為他畸形的四肢,永遠不可能有豐滿的肌肉覆蓋其上。

白徵明的嗓子,忽然被什麽堵住了。

在這個殘缺兒的床頭,堆積著很多水果,有的已經腐爛幹癟,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而更多的是新鮮的,似乎就是這兩天才剛剛拿來的,但是無一例外,它們都放在那裏,絲毫沒有食用過的痕跡。在裏面有蘋果,有梨,有香蕉……但最多的是葡萄,有一捧像是今天剛剛拿來的葡萄,就懸掛在這個殘缺兒的嘴邊。

但是這個孩子的嘴唇,卻枯槁而幹裂,因為爆皮而滲出的血絲也早已幹涸,他的整個面容和灰敗的膚色,都顯示出他已經多日沒有喝水進食。然而即便這樣,他也依然半閉著看不見東西的雙眼,保持著平穩的呼吸,似乎還沉浸在夢境之中,完全感覺不到身體上的殘缺和衰弱。

白徵明讓過厘於期,自己站在這個孩子面前,然後輕輕地跪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可能從來都沒有下過床的可憐兒,他無法想象這就是猴子老爹臨死前托付給自己的最後一個親人。身為一個太監,猴子老爹不可能有任何子嗣,他在宮中多年,與親人早斷絕了所有關系,那麽這個孩子,到底是他從哪裏得來?又為何作出如此的犧牲,不惜以個人力量偷掘出如許綿長幽深的地下通道,只為了讓這個孩子生存下來?

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猴子老爹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事情,就倉促間離開了這個只能依靠他生存的孩子。而如果沒有後來的這所有變故,孩子只能靜靜地瘐死在地底的這個陰暗角落,再沒有任何人知曉。

這樣的人生,悲慘到沒有任何意義。

白徵明試著用手去碰觸孩子的臉,那上面布滿了灰塵和水汽,就像一個行將腐朽的木樁,馬上就要被白蟻蛀空吃光。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幾乎要碰到孩子的皮膚之時,突然之間,那個裂開的嘴唇豁然大張,從中噴出無數的水沫,慘白色的眼珠驟地瞪圓,剛才還是僵屍般的殘缺兒,整個人像被閃電擊中一般驚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