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纈 羅I(第3/8頁)

所有迷宮般的水道最終都將匯入帕帕爾河,他的小舟也正順著緩滯的水流,向帕帕爾河劃去。

自東北港區起,這座城朝著西南方向一氣鋪展出十一二拓去,到了帕帕爾河跟前,那些擠擠挨挨胡亂堆砌的房屋卻猛然刹住了去勢,止步不前,像是一夥閑漢迎頭撞上了貴人出行,連忙後退幾步,遠遠圍觀。河對岸於是自然空出一大片平整開闊的高地,注輦國的王城便座落於彼處。

一河之隔,劃然是兩重人間。

王城是黃金之城。即便從河這邊看去,陰沉沉的天穹下,還是綿延的一道暗金色。因是在高地上,也不必像貧民的屋子一般竭力地朝上掙紮,只中間那九座黃金祭塔,依次層層簇擁,像許多少女尖蔥的指甲似地樹立著。最高的那一座,頂上攢著一團胭脂碧璽石,總共一百六十九顆,最大的有人頭那麽大,北來的商船遠在半日航程外便看得見那薄紅的光芒。

除了受王家庇護、持有龍尾神紋章的商船外,民間船只一概不準通行帕帕爾河,小舟尚未拐出小巷,便晃晃蕩蕩地靠上一戶民居的石階。少年下來,付了四個銅銖的船資,輕盈地向前跳過幾處石階,站到沿河人家門前的石台上,向著對岸尖聲打了個唿哨。

片刻,便有一點金屑,從對岸那一帶暗金中脫離出來,橫過稠重的赭色水面,漸漸向著這邊來了。那是包銅的平底輕羽船,船頭卷起,艉部伸出一支鵝頸,自上而下墜著七盞玲瓏的風燈,遠遠望去正像一支巨大的赤金色羽毛漂浮水面。輕羽船的船腹裝有河絡的機括,航速不快,卻極為穩重,只需五名船夫便可開動,可運載重甲兵士二十名。

“什麽人?”船上只有七八名注輦兵士,其中領頭的打著呵欠喊過來。其實他們早看熟了少年的臉。

少年取下腰間的珮飾,向他們晃了晃,是瑯??擬秤バ濰樣瘢?嶙徘嗨肯咚胱印!搬綣?仆醯釹濾騍柰沉歟?鵒志?邇?鍰狼?浴!?nbsp;到畢缽羅城九個月以來,他頗學了幾句注輦話,以這一句說得最多,所以更是熟練。

“上來罷上來罷。”注輦兵士一搭手,湯乾自躍上輕羽船。船上有名新丁,想是沒有見過他,很新奇似地,眼光直盯著他腰間的珮玉看。

“看什麽看。”領頭的注輦兵士用刀柄照準新丁的後腦勺拍下去,“人家跟你一般的年紀,已經是東陸的五千騎了啊,懂不?有五千個手下,是將軍啊。”新丁不服氣地揉著腦袋嘀咕:“將軍算什麽……還不是跟著那樣一個沒人要的東陸王。”“反了你了!我們的公主送去東陸,和他們的公主樣樣都相同,他們的皇子送來這裏,也跟我們的王子是一樣的。冒犯東陸王,與沖撞羯蘭殿下是同罪啊。你有幾個腦袋——”頭領翻手用刀鞘又抽了新丁一下,一面連忙轉頭看看。東陸少年只是在一側靜靜地坐著,面色平和,不像武官,倒像個沒脾氣的讀書人。畢竟是東陸人,注輦話也只懂得有限的幾句罷?頭領這才算稍稍舒了口氣。

輕羽船剛離開岸邊沒有幾步路,又是兩聲唿哨響起,岸邊又來了三五個身穿注輦軍服、束著輕甲的男人,等不及船只回頭靠岸,早已亂紛紛跳了上來。

那新丁正納罕著為何沒有同袍上前去盤查那些人,可是才吃過兩次打,學得乖了,也不開口,只管兩只眼悄悄地睃著。

“是逢南五郡的人啊。”頭領把他的耳朵拽了過來,聲音輕得只剩噝噝的一股氣。新丁縮了縮肩膀,不勝惶恐的樣子。

湯乾自靠在船幫上坐著。那些新上船來的人,衣裳輕甲與王城衛兵皆是相同,只腰巾末端繡的不是龍尾鱗,卻是靛青色的犬牙徽記,短刀柄上也纏著靛青的粗綢子。佩有這種徽記的兵士,只聽從英迦大君的調度,在注輦王面前,除了下跪叩首,實際上可謂沒有旁的義務。英迦是注輦東北的逢南五郡領主,掌握著除畢缽羅外幾乎所有的北方海港,富可敵國,從血統上說起,又是當今注輦王鈞梁的堂弟,還有一名妹妹嫁入宮中做了鈞梁的側妃。他手中的權勢如此煊赫,甚至國君鈞梁亦要看他三分面色,宮中朝中,凡乖覺些的人都曉得的。眼前這些五郡兵士的徽記與刀柄上都絡了金線,階級更高些,大約是英迦大君的貼身親隨,自然得罪不起。

輕羽船在水面上靜靜劃出弧線,朝西駛去。遠眺過去,王城似是平緩的一帶,河岸卻都用紅土與青石夯高,水下設有鋼角,以防船只強行靠泊,惟西側降下一道近三裏長的低矮棧橋,供宮內與王城衛兵出入泊船使用。

船幫在包熟銅的纜柱上碰了一碰,發出沉悶的響聲。英迦大君的親隨們率先跳上岸去,徑自從角門進了王城。湯乾自卻不急不緩站起身來,等待著例行的盤查。縱然都是看熟了的臉孔,文牒腰珮一一查驗起來,也頗費了些工夫,這才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