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事的本質就是瞎編以及重復

青天鑒的表面有花紋,但很細。

指腹上也有紋路,但更細。

所以當手指緩慢摩娑青天鑒時,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書房就像過去數十年裏絕大多數時間那樣安靜。

時間緩慢地流走,井九看著杯子裏的茶,始終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推算著怎樣的驚人秘密。

柳十歲越來越緊張,覺得有些口渴,下意識裏拿起茶杯把杯裏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事情。

他緊緊握著茶杯,悄悄轉身,默默走到爐前開始煮茶。

在這個過程裏,井九的視線沒有任何變化,表明他看的並不是杯子裏的茶。

茶壺裏的水漸漸沸騰,發出困惑的聲音。

柳十歲把茶杯放到他的眼前,不敢再作打擾,退到一邊。

新茶的嫩芽在杯中緩緩展開,井九的神情卻沒有舒展的跡象。

起居錄裏的那些記載,那些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事件,那些看似尋常的字眼之間仿佛有某種隱秘的聯系。

那種聯系就像茶水裏的細微氣泡一樣,隨時出現,然後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又忽然消失,很難捕捉到。

……

……

妖血如墨。

墨蛟。

蛟骨。

骨頭可以用來泡酒。

井九的眼底深處出現一抹劍光,明亮而鋒利至極。

那年被西海劍神重傷後,他與過冬在朝天大陸遊歷了三年時間,共度了十余個春夏秋冬,看過很多風景,自然也說過不少的話。

他不喜歡聽她講道理,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那些話裏沒有她的雄圖偉略、沒有她對修行界及整個人族的未來的擔憂與設計,絕大部分都是生活裏的小事。

生活裏的小事就是家長裏短,過冬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便是她的外甥何霑。

井九很容易便猜到了何霑的親生母親是誰。

水月庵裏有三個人輩份最高。

過冬、庵主、太上長老聽著很有資歷,實際上卻是最小的那個。

那頂青簾小轎可以自己飛,把井九從果成寺帶到水月庵去。

很多人都聽到過轎子裏那位太上長老說話,但沒有人掀開過青簾,親眼見過她說話。

傳聲法寶可以做到這樣,甚至有可能,很多時候都是水月庵主親自坐在轎子裏。

在修行界,何霑最出名的便是運氣,一位毫無背景的散修居然可以接連遇寶,比王小明被安排的人生還要誇張,今日看來也許不見得全是過冬的緣故。

那時候過冬應該還在天蠶絲的繭裏,怎麽可能把每一步都安排的如此之好。

只是這些推論沒有任何證據,看起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是真的,也無法組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井九不在意,讓思維繼續發散。

時間繼續流走,杯子裏的熱茶再次涼了,柳十歲取走換了杯新的。

茶杯裏的熱霧飄了起來,在青天鑒的表面時落時散,讓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變得更加模糊。

井九的視線落於離開了茶杯,隨著霧氣落在青天鑒表面。

在那個世界裏,他看到了一條小河,一艘烏篷船,一座石橋,一座尼姑庵,一個嬰兒。

遠方的山野裏,有個書生正在離開,不時駐足回首。

井九大概懂了,知道故事的內容大概就是如此,只是還是沒有證據。

如果他想去查,應該能查出真相,但他當然不會去做這件事情。

他只是需要這個故事,不需要證據,因為他不準備說服故事裏的角色,只需要說服自己。

……

……

井九覺得有些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發現有些涼。

柳十歲再如何勤快,也不可能保證杯子裏的茶永遠是熱的,這與用心無關。

他擡頭望向窗外,發現有些黑,才知道自己竟是推算了這麽長時間。

“公子?”柳十歲有些緊張地喊了聲。

井九說道:“可以了,你回去吧。”

柳十歲心想難道那個秘密您就不準備與我分享一下?

井九沒有與他分享秘密的習慣,又不是趙臘月,問道:“你要代表一茅齋參加梅會?”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以前沒有參加過,有些好奇。”

井九說道:“道戰?”

柳十歲更不好意思了,說道:“琴棋書畫這種事情我哪裏懂,也就只會打架。”

哪怕代表一茅齋,柳十歲終究是青山弟子,不懂琴棋書畫以及擅長道戰,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井九很明白這個道理,說道:“奚一雲不錯,你可以向他多學學。”

柳十歲沒想到公子對奚一雲的評價如此之高,有些吃驚。

井九解釋道:“一茅齋的書生與凡間那些窮酸書生不同,是真書生。”

就像果成寺的和尚與世間那些騙錢的假和尚也不一樣,不然他也不會安心讓柳十歲去這兩個地方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