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羽化誰忍看,冰山誰來搬?(第2/3頁)

陰三橫笛走進陣裏,來到那株荷花前,繼續奏著曲子。

荷花不在盆裏,也不在水裏,而是生於空中,隨笛聲輕輕顫動。

這不是舞蹈,而是被雨水輕擾。

荷葉表面生出數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隨著葉子的顫動而輕輕滾動著,似乎隨時可能跌落,卻永遠會回到葉子的中間。

隨著露珠的滾動,一道極為清新的氣息生出,落在了陰三的身上,把那些腐朽的、陳舊的味道漸漸洗去。

這聽著很美好,實際上卻是極為痛苦的過程。

因為隨著腐氣一道被洗掉的,還有他的肉體。

那些突出身體表面的枝丫,那些色澤黯淡的皮肉,就這樣與他的身體不停分開,然後落下,變成腳下的一攤攤肉泥。

沒用多長時間,他的身體便已經千瘡百孔,就像是受到淩遲之刑的罪犯,臉上也出現了數個恐怖的空洞,露出了白色的牙齒,看著極其恐怖。

再過了會兒,就連那些牙齒都開始剝落,嘴唇也耷拉了下來,可不知為何笛聲卻還是那樣的悠揚。

承受著世間最極致的痛苦,即便他是陰三,眼裏也漸漸有了痛楚的神色。

啪啪啪啪,腐肉與爛骨不停地落下,然後他的腳也開始爛了,露出根根白骨。

陰鳳再也受不了了,說道:“真人,用一滴真露吧!”

笛聲不能斷絕,陰三不能說話。

他用微笑表示還沒有到時候。

平時清新而可親的笑容,此時在爛掉的臉上看著是那樣的淒慘。

陰鳳難過至極,顫聲說道:“那您要不要閉著眼睛先睡會兒?”

笛聲微揚,表示同意。

“你說井九願意一個人冒險前來,是因為西海的事情讓他有些倦了,那你呢?”

玄陰老祖忽然說道:“你留下那些線索讓他過來,是不是也有些倦了?所以想死?”

笛聲忽然變得更加平靜,或者說淡然,就像是荷葉承著的那些清水。

守峰。

入冥。

血洗青山。

梅會。

天下大亂。

劍獄三百載。

受裂身之苦。

任誰也會心生倦意吧?

任誰也會覺得辛苦吧?

陰三閉上了眼睛。

玄陰老祖躬身行禮,說道:“願真人得解一切苦厄。”

……

……

夜晚的冰風暴海南方,一塊浮冰在黑銀兩色的海面上緩緩起伏。

趙臘月坐在冰上,閉著眼睛,眼睫毛上掛著兩道淺淺的霜。

那夜她趕走了卓如歲與顧清,自己卻留了下來。

此地極為嚴寒,罡風刺骨,即便她已入遊野上境,撐的也是很辛苦。

夜空裏的星辰非常明亮,卻忽然被一顆流星奪去了所有光彩。

她睜開眼睛,望向夜空裏,終於放松下來,輕輕吐出一口熱氣,霧氣漸漸掩住黑白分明的眼眸。

看見流星時許願,心裏想的事情都能成真。

更何況那顆流星,本就是她的願望。

浮冰微微下沉。

井九落在冰上,走到她的身邊躺下,雙手伸到頭後枕著,看著滿天的繁星,想要靜靜。

趙臘月知道必然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沒有問。

“我沒能殺死他,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便回來了。”

井九說道:“有些丟臉。”

“還記得那年的四海宴嗎?”趙臘月忽然說道。

井九看了她一眼,心想為什麽要提起這個?

三十年前,他帶著趙臘月離開青山,去世間遊歷,殺了些惡人與妖怪,在四海宴上還殺了一個人,然後攜手乘劍而去。弗思劍在雲台外留下的那道紅線,是當時很多修行者難以忘記的畫面。

“據說我們走後,你很喜歡的那名果成寺小和尚大聲說了兩句話。”

趙臘月看著他微笑說道:“那句話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果然仙家風範。”

她這時候提及這件往事,便是要告訴他,你想殺太平真人那便去,看著他了卻不想殺了,那便回來。

不管怎麽做,都是有道理的,只要你高興就好。

這是井九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心想原來那個小和尚如此得趣,心情卻沒有變得輕松起來。

這次他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成,如何談得上興盡?

他沒有殺死師兄,也沒有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這是時隔很多年,他第一次看見師兄。

在果成寺的時候,他們離得極近,卻是沒有真正的朝過面。

想著寶船上那個隱約可見的身影,井九忽然覺得有些累。

“我不知道是因為有些累才會覺得難過,還是因為難過而覺得累,但我這時候很難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那樣的平靜,看著就像世間所有修行者,包括青山弟子們以為的那樣冷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