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夜芙蓉生紅淚

無數巖漿破開透明巨墻,向著深淵裏灑落,就像是天空裏垂落一條由火焰組成的天河。

哪怕今天冥河燃燒成災,地動山搖,依然還是有很多冥界子民注意到了這幕壯觀而美麗的畫面,卻沒誰能看到那只紅色鯉魚破火河而出,入夜色而遁。

冥界是昏暗,夜色是迷離的,但到處都有火焰,那一刻的火鯉就像是冥河裏掀起的一朵浪花,微不可察。

白真人站在火鯉頭頂,雙手負在身後,看著冥河下遊那片黑色的山崖,微微挑眉。

在那片山崖裏有無數被青煙毒死的冥部士兵,在那處高台上有一株沒有顏色的樹,還有一座在佛正靜靜看著奔湧的冥河。

火鯉感受著那座大佛傳來的氣息,驚恐至極說道:“那又是誰?”

白真人說道:“曹園。”

一百多年前,火鯉收留童顏的時候與他聊過不少當世修行界的情形,知道這個名字,震驚說道:“他怎麽也下來了?真人是來殺他的嗎?”

白真人說道:“即便今日他連戰兩場,想殺他也不是這般容易。何況他為人族立下如此多功勞,為何要殺他?”

火鯉心想就算你的境界再高,又如何敢在那佛面前如此囂張,這般說話……正腹誹著,它忽然感受到白真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又想著仙箓,再次生出極深的寒意,下意識裏抿緊魚唇,不敢多說一個字。

冥河下遊無數裏處的那片黑色山崖間,曹園看著冥河兩岸的屍首,嘆了口氣,鐵刀上頓時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他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麽,轉首向著遙遠的那方夜空望去,看到了那條從天而降的火河,也看到了那粒漸漸沉寂的火星。

冥界的天空裏落下的海水已經越來越少,想來那名巨人把太平真人改變的天地通道重新改了回來,那陣狂風也漸漸消止,想來應該是布秋霄的手筆,眼看著滅世的危機已經解除,為何忽然又生變化,那粒遠去的火星究竟是什麽?

他轉身望向高台上那棵沒有顏色的樹,想與冥師做最後的談判,卻發現樹下已經沒有了冥師的身影。

……

……

冥河蜿蜒無盡,在黑色的大地間緩慢流淌,偶有大風呼嘯而過,拂去水面上的石塊與灰末,便會有火花濺出。

這與聚魂谷底的巖漿河流看著有些相似,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火鯉有些不安地在河水裏遊走,感受著那種若隱若現的拉扯力量,還有隱藏在河水裏的魂火味道,直到確認無法傷害到自己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裏是冥界一處極荒涼的所在,因為冥河在這裏會經過數道魂火窟,岸邊沒有城鎮也沒有部落,就連一點冥界子民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冥河流出了魂火窟,對面的白色石灘上跪著一個很胖的人,看著就像是一堆肉山。

與矮小的冥部子民相比,冥部大祭司真的顯得很胖。

大祭司是冥部權勢最大的大人物,冥皇死後與冥師爭了一百多年,最終還是敗在了對方的手下。

從最根本的原因來說,那是因為支持他的中州派受到了支持冥師的青山宗壓制。

冥界最後的大戰已經在太平真人滅世的同時結束,誰能想到冥師怎樣都沒有找到的他竟然不在戰場那邊,而是跪在這片白石灘上等著自家主人的到來。

白真人面無表情問道:“都準備好了?”

大祭司說道:“所有陣法都已經掌握,青煙隨時可上。”

白真人說道:“冥師?”

大祭司說道:“他是太平真人的弟子,沒有道理不幫助我們。”

火鯉終於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裏流露出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尖聲叫道:“這怎麽可以!”

“人間正道是滄桑。”

白真人看著被火河照亮的冥界,就像看著自己的人間。

“想要滄海變成桑田,死些人有什麽不可以?”

……

……

雲霧在金光之下消融,那道身影消失無蹤。

只是瞬間,談真人寬廣的額頭上便多出了很多深刻的皺紋,就像是老了很多歲。

他收回十方鎮妖塔,噴出一口鮮血。

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以為這是談真人付出的代價,或者是精神上的創傷。

沒有幾個人聽到井九最後說的那句話。

談真人聽到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轉身踏入虛空,來到了中州派的雲船之上。

雲船緩緩啟動,離開天光峰,在星空下向著北方而去。

因為今夜的事情,中州派內部必然會生出極大的裂縫,甚至陷入動蕩之中,但至少在此刻,在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而談真人還活著的此刻,沉默是所有中州派修行者的共同選擇,也是唯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