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火(七)(第4/5頁)

度藍樺被突如其來的涼意激地打了個寒顫,才打了個噴嚏,就聽那頭韓東大聲道:“夫人,酒壺找到了!”

度藍樺的精神為之一振,“快拿來我看!”

然而事實再次證明了那句老話: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擺在眼前的與其說是酒壺,還不如說是被熏烤到焦黑難辨的碎瓷片,別說殘存的酒液了,就連原樣兒都幾乎認不出來。

度藍樺絕望地閉了閉眼,再次強打精神拿起其中那塊像是壺底的大瓷片,睜大眼睛仔細看,最後也只是看了個寂寞。

什麽都沒了。

就算身處現代社會,有精密的成分分析儀器和專業的技術人員,十有八/九也會因為劑量過低、高溫炙烤後造成原物質生物特征被徹底損壞,查不出來了。

度藍樺將那些碎片頹然丟開,看著外頭連成一片的蒼茫雨幕,突然覺得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火。

大雨延緩了出門核實的進程,次日上午,兩名衙役歸來,確認李管事確實曾經購買了大量燈油送往青山寺,但油鋪賣出去的是130斤,寺廟收到的卻是120斤,還有10斤不知所蹤。

另有人證實,大約半月前,曾無意中看到過李管事帶了兩個大壇子來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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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雲層間閃電湧動、雷鳴不斷,毀天滅地的氣勢令人心顫。

朱浩扶著張慧坐起來,聲音愉快且感慨,“看呐,多麽壯美。”

張慧精神已經垮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潮濕的水汽從敞開的窗戶裏撲進來,吹在臉上一片冰冷,朱浩微笑著望向她,像極了尋常夫妻閑話家常,“以前你總說一定要有個兒子,我也是這麽覺得,可後來發生的許多事,卻讓我漸漸對這個想法產生了懷疑。直到一年前,有位度夫人聲名鵲起,我當真猶如醍醐灌頂,許多想不開的事好像也能一下子丟開手了。”

“其實有沒有兒子又有什麽要緊呢?若是兒子不中用,養上十個也只會敗壞家業。可若有個能幹的女兒,到底也姓朱,未必不能青出於藍。”

“三丫頭雖是嫡女,卻沒什麽嫡女的氣度,反倒是四丫頭古怪精靈心思剔透,遇事果決,殺伐決斷間頗有我的樣子。我且先慢慢培養著,若果然得用,來日就把這份家業都傳給了她,也叫她招贅幾個女婿,生的孩子都姓朱,豈不比無用的兒子強上千百倍?”

兩人同床共枕20余載,彼此真的太熟悉了,三言兩語間,朱浩就輕而易舉地刺激了張慧。

那幾個小妾本就對她的主母之位虎視眈眈,一直到生了嫡子才算徹底死了心。可如今兒子死了,她也難逃牢獄之災,或許活不過今年秋天,剩下一個女兒便如掉入虎狼窩,能依靠的只有父親的憐惜。

可現在朱浩清清楚楚地表示他對朱楨不滿意,甚至還有意將掌櫃的位子傳給老四那個丫頭片子!!如此一來,她身後的王姨娘豈不水漲船高?楨兒作為嫡女,以後又沒有地位,又沒有娘親庇護,如何能活?

朱浩這是想讓她死都不安心呐!

朱浩微微笑了笑,“慧娘,其實我之前有句話說錯了。”

見張慧雙目圓睜面露期待,朱浩笑得越發溫文爾雅,可口中吐出的字眼,卻比刀子還鋒利,“就算你吃了藥,也活不到楨兒出嫁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張慧發瘋似的撲向朱浩,然而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推開。

她踉蹌倒地,兩只手在半空中亂抓,窗邊小桌上的幾個盒子被掀翻在地。

一陣狂風襲來,盒子裏的新式紙張紛紛飛起,上面一片片紅楓如血,從半空中打著卷兒落下的樣子,像極了深秋遲暮。

當夜,張慧承認與李管事勾連,意圖謀害朱浩的罪行。

至此,朱家山莊起火案的兩名嫌疑人全數鎖定。

度藍樺閉上眼睛,一時百感交集,最終都只化作一聲長嘆:

她親自帶人證明了朱浩的無辜……

次日,雨過天晴,瓦藍的天空一碧如洗,經過沖刷的天地間一片清明。孫青山等人要了輛車,押送張慧回衙門。

朱浩親自出來送行,度藍樺沒有推辭。

押送犯人的馬車在前頭吱嘎吱嘎的走著,兩人在後面騎馬跟隨,一路無話。

度藍樺知道,這一去,就再也沒有翻案的可能,有些一早就想問的話,如果現在不開口,將永無出口之日。

她看向朱浩,“這件事,你到底有沒有在後面推波助瀾?”

朱浩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夫人,草民鬥膽一問,您覺得是非善惡該如何界定呢?”

度藍樺想起曾經跟善堂裏的小朋友們說過的“這世上的一切並非都是非黑即白”的話,一時陷入沉默。

見她不說話,朱浩又悠悠道:“我活了40多年,自認問心無愧,從沒對不起任何一個人。我做生意從來都是貨真價實,不該賺的錢,一文都沒有賺;該交給朝廷的稅款,一文都沒有少。逢年過節,我在城中施粥舍藥,供養老弱貧苦無所依者,數不清的人因為我的善心得以活下去,又有許多人因為我的雇傭能過上好日子。我自己讀書不中用,就自掏腰包供應別的孩子讀書,希望他們可以借此改變命運,城中公學都是我一力承擔,前後已經出了6個秀才、1個舉人……哪怕別人曾對我不敬,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從不過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