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冰河浮屍(一)(第4/4頁)

以往在老家時,兩個老人還覺得哪兒哪兒都自在,可一旦出了遠門,頓時覺得孤立無援,若熟悉的兒子兒媳都不在身邊,他們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度藍樺笑道:“若進京述職,到時自然有人提前過來接任,咱們一走就是真走了,哪兒有半路再回來接人的道理?自然是都去的。”

兩位老人先是一喜,繼而大驚,“都去?我們也去京城?就那天子腳下?”

見兒子和兒媳都點頭,兩人不覺惶惶然,連“老天爺”這樣的話都喊出來了。

這可真是,這可真是……早知道就跟長子家去了!

底層百姓對京城頗有敬畏之心,那是何等地界?也是他們這樣的人能去的地界麽?萬一行差一步惹了禍事上身,他們年紀大了,也享受夠了,死不足惜,可要是連累了子孫後代可怎麽好?

肖明成和度藍樺早知道他們有瞎擔心的毛病,也不大在意,只用心安慰了一回,果然漸漸回轉。

雲匯府地處南北交匯之地,更兼地形狹長,北邊尚且還偶爾落點小雪片時,最南邊的縣城就已經開始進入春汛了。

南北氣候差異在此刻顯露無疑:北方諸縣鎮還春寒料峭,河面被薄薄的冰碴覆蓋時,最南端的幾個村落已然是草長鶯飛,道路邊的大柳樹都冒出細細密密的綠色蓉芽。

早有心急的鳥兒從並沒有離得太遠的南方的家搬回來,跟一直沒走的麻雀一起,嘰嘰喳喳擠在枝頭閑聊,交流些憋了一冬的閑話。

向陽草坡上的野花耐不住寂寞,趕在第一波開了,嬌嫩的花瓣柔柔弱弱的,在尤帶著些許涼意的春風中微微顫抖,顯出與冬日截然不同的風情。

春天來了。

本地不大缺水,倒不必擔心春旱,只是部分地區恰恰因為太不缺水了些,個別河段甚至會因為冰層消融太快、水位暴漲而出現局部小範圍洪澇的情況,需要巡防官員多加留心。

越是最後一年越要當心,萬一這當口出了差池才是前功盡棄,為此,肖明成越發不敢怠慢,將各處巡邏河堤的官吏、士兵都人數加倍,更盡量在可能範圍內提高他們的待遇和補貼。

春日乃萬物之始,各處百姓來不及褪去厚重的冬衣便扛著鋤頭下地了。

經過一冬的蟄伏,不光作物種子發出了細嫩的綠芽,還有生命力更為頑強的野草也隨時準備瘋狂生長。還有那些深埋在土層之下,假寐的蟲卵……若不及時將它們翻到地面之上消滅到,縱使種下去健康的種子也白瞎。

這日陽光正好,張老漢領著兩個兒子下地幹活,女人們留在家裏洗衣做飯。

田地離家約莫有二裏地,初春日頭短,是來不及走個來回家去吃飯的,都是到點了女人們挑著擔子送來。男人們就在田間地頭草草吃過,飯後不待歇息繼續勞作。

農民麽,土地就是命根子,容不得半點懶怠。

大孫子快三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沒事兒就滿院子撒歡跑,幾個婆娘竟照看不住。

民間有沾地氣好養活的說法,張老漢有心叫孫子提前熟悉下自家命根子,索性將孩子帶了來。大人們在田間勞作,孩子們就四處奔跑玩耍,偶爾還會幫著撿拾蟲卵、草根和石塊等雜物。

彼此都是世世代代的鄰居,也不怕孩子丟,所以都是這麽幹的。

快晌午了,張老漢起身抹了把汗,反手捶了捶酸痛的老腰,招呼兩個兒子道:“歇歇吧,等會兒你娘她們就該送飯來了,狗蛋呢?”

兩個兒子四處張望了一回,就見遠處溝壑中隱隱有一片黑壓壓的小腦袋攢動著,當即笑道:“一群小子玩上了。”

旁邊就是一條大河的支流,約莫半丈寬窄,因水流並不大,河水也不深,只偶爾有點小魚小蝦和螺螄,每天都有孩子跑過去亂摸,看能不能找點東西打牙祭。

縱然沒有吃的,河底還有圓溜溜的好看的石子呢。

“狗蛋,過來吃飯了!”狗蛋爹又喊了一嗓子。

小孩子餓得快,若在往日,大人們只這麽一吆喝,狗蛋便會飛快地豎起小腦袋,一邊脆生生的答應,一邊歡快地甩動著短胳膊短腿兒,如歸巢倦鳥一般飛奔而來。

然而今天,並沒有。

張家三個男人又叫了幾聲,還是沒動靜,不由心下起疑。

“狗蛋?”

張老漢留在原地休息,兩個兒子一邊喊著狗蛋的名字,一邊往那裏走去,“幹啥呢?爺爺喊你咋不答應,吃飯都不想了?”

“爹!二叔!”等到走近了,狗蛋才聽見動靜仰頭喊了句,然後炫耀似的從水中舉起一樣水淋淋的物事,“看,寶貝!”

張家兄弟倆刷地白了臉:

那分明是一截人的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