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裏奧羅哲三角洲的四張照片(第2/8頁)

她天性堅強。莫莉的父母經營奶酪農場。有人在他們農場隔壁進行瀝青砂抽油作業,漸漸汙染了他們的農場。他們花了十年的時間打官司,後來,他們和對方達成庭外和解,賣掉了他們的農場,得到一筆為數龐大的錢。那筆錢足夠他們兩個退休頤養天年,好好栽培他們的女兒。不過,莫莉說,當年那件事真是一場持久戰,就算是天使屁股上都得被磨出老繭。

外面的世界正逐漸在變化,她卻似乎無動於衷。有一天晚上,我們看到電視新聞正在報道瑞典斯德哥爾摩的暴動,一大群暴民用磚頭砸窗戶,放火燒車。那些人有的是捕鱈魚的漁夫,有的是宗教狂熱分子。警方的直升機在空中朝群眾噴灑黏膠,到後來,整個老城區滿目瘡痍,簡直像是患了肺結核的哥斯拉肆虐之後,咳了滿地的黏液。我愚蠢地說:“那些人害怕的時候,會做出多麽可怕的事情啊。”莫莉說:“算了吧,泰勒。你真的同情那些渾球嗎?”

“莫莉,我可沒有那麽說。”

“那你的意思是,因為時間回旋的關系,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砸毀國會大廈?為什麽,就因為他們害怕?”

“那不是借口,是動機。他們沒有未來了,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注定什麽?注定要死?噢,怎麽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一樣?他們會死,你也會死,我也會死……哪個時候不是這樣?”

“大家早晚都會死,只不過,從前的人就算有一天死了,心裏還會有點安慰,因為他們知道,沒有他們,人類還是能繼續生存下去。”

“但是,人類也是早晚會滅亡的。不同的地方是,死亡不再是遙遠、模糊的未來。可能再過沒幾年,全球人類就會一起轟轟烈烈地死掉……不過,就算是這樣,那也只不過是一種可能。假想智慧生物高深莫測,說不定他們會讓我們活久一點。”

“你都不會怕嗎?”

“怕!怎麽不怕?我怕死了這所有的一切。可是,你也不能拿這個當借口到處去殺人。”她朝電視揮揮手,電視裏有人把一顆手榴彈丟進瑞典國會,“這真是愚蠢得嚇人。他們幹這種事又能夠怎麽樣。我看他們是荷爾蒙太旺盛,需要發泄。那些人跟猴子沒什麽兩樣。”

“可是你也不用假裝你都沒有受到影響。”

她大笑起來,嚇了我一跳:“你說錯了……那是你的作風,可不是我的。”

“是嗎?”

她低下頭不看我,然後忽然回頭盯著我的眼睛,一臉挑釁的表情:“你一直都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好像時間回旋沒什麽好怕的。同樣的,你對羅頓一家人也是擺出一副冷靜的樣子。他們在利用你,沒把你當一回事,而你還笑得出來,好像是應該的。”她盯著我,想看看我有什麽反應。我不吭聲,硬是不想讓她得逞。後來她說:“我只是想,一定有比較好的方式可以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可是,比較好的方式是什麽,她卻不肯說。

每一位基金會的員工受聘的時候都簽過保密協議。每個人都接受過身家調查和國安部的審查。我們都很低調,而且也尊重保密的必要,不能泄露高層內部的談話。萬一機密外泄,可能會驚動國會裏的委員會,讓政府裏的高層友人感到難堪,結果嚇跑了經費的來源。

然而,現在有一個火星人住在園區裏,紙已經很難包得住火了。整個北側區絕大部分都調整為臨時保護區,讓萬諾文和他的看護人活動。

無論如何,這個秘密再也隱藏不了了。萬諾文才剛抵達佛羅裏達的時候,華盛頓那邊的高層和幾個外國元首都已經聽到風聲。國務院還簽發了特別居留證給萬諾文,並且打算等到時機成熟就要公開介紹萬諾文給全世界認識。他的看護人已經開始訓練他,準備面對饑渴的媒體狂潮。那一天遲早要來的。

萬諾文來訪地球的事本來可能,也應該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本來可能會是由聯合國來接待他,然後立刻公之於世。葛蘭政府把他隱藏起來,免不了就要承擔外界的非議。基督教保守黨已經在含沙射影地說:“政府所公布的火星地球化計劃的成果背後還隱瞞了更多的真相。”他們的目的是要把葛蘭總統拖下水,把可能的繼任者羅麥思拖出來一起處理。輿論攻擊是逃不掉的,可是,萬諾文已經表明他不想變成選舉造勢的工具。他說,他也希望自己能夠面對全世界,可是要等到11月以後再現身。

萬諾文來到地球這件事本身就環繞著太多不可解的謎,他的存在只不過是一個比較引人猜疑的秘密。還有更多的秘密。那年夏天,基金會裏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8月的時候,傑森把我叫到北側區去。我們在他的辦公室裏碰面。我說的是他真正的辦公室,而不是那間擺設得富麗堂皇、專門用來接見訪客和媒體記者的廳房。他真正的辦公室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只有一張書桌和沙發。他坐在椅子上,兩邊堆滿了一整沓科學期刊。他穿著牛仔褲和油膩膩的運動衫,整個人看起來像垃圾堆裏種出來的一株水耕蔬菜。他在冒汗。對小傑來說,這可不是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