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洛林(第2/3頁)

阿塔布正在我前面走著,卻停下了腳步。她一停下,我就聞到迎面而來的風中有一陣刺鼻的味道。阿塔布轉向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那氣味很濃烈,帶著一絲死亡的氣息。我們又往前走了幾步,繞過一處懸崖,然後它就出現在我們眼前:扭曲,破碎,是我們送裏什納爾去天上那天我見到的那只巨鷹。阿塔布拉住我,拽了拽。

“洛林,快跑!”她說,可我不覺得需要逃跑,那東西顯然已經死了,傷不到我們了。阿塔布不再拉扯我,自己繞過巖石邊緣消失了。我走向巨鷹,看著它,曾經閃耀的皮毛如今沾滿汙泥。它的翅膀不知斷在了何處,躺在我面前的只剩下巨大的軀體。然後我看到了他們——人。但不是真正的人,是下界人,是靈怪,已經死了,屍體散落在鷹的殘骸邊,就像一塊塊被丟棄的腐爛獸皮。我開始發覺阿塔布讓我跑是對的,因為始總是告訴我們要遠離下界人。可這些家夥看上就像那只大鳥一樣死氣沉沉,傷害不到我。我驚嘆著他們旅行的方式,騎在鷹背上,多棒啊。

鷹已經開膛破肚。我很好奇裏面有什麽,往裏面看了看,卻沒看見腸子或心臟或肝臟,只看到更多的下界人躺在那,血肉淋漓,一些從腰部被束縛著,另一些在地板上,就連那些嬰兒靈怪都已經死去了,寒冰侵入了他們,他們的皮膚變得又黃又硬。

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一疊皮毛動了動,那動作太細微了,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應該去告訴其他人嗎?我猶豫著。但我想知道那裏有什麽,而且如果我告訴始的話,他可能會禁止我回去。我伸出手拾起那些皮毛。它們又薄又松,很奇怪。我倒抽了一口氣,一個女性下界人就躺在下面,對我眨了眨眼。她還活著。

我丟下皮毛,從死鷹身邊跑開,阿塔布在懸崖另一側等著,我抓著她,告訴她我看到的東西。

“洛林,你一定是瘋了,你為什麽非得進去?始會很生氣的,我們回去吧,你可以改天再來抓鼠兔。”

但阿塔布錯了,始並沒有生氣,他仔細聽著,思考了一會兒。他問了我那個女性靈怪的情況,可我回答不出什麽,因為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跑開了。那晚始站在短日住所的門口,看著天空變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巨鷹和下界人的事,還是在尋找裏什納爾的星星。我看著他,睡著了。

似乎沒過多久,我就感到他在搖晃我。天空快要破曉,曼多克已經起來了,正在系緊雪橇上的繩子。雪橇是我們送裏什納爾去歸去石的時候做的。人之母和阿塔布還睡著。

“洛林,醒醒,我們要去找你說的小靈怪了。”始說。我穿上獸皮,又餓又困惑。始總告訴我們下界人不是人,他們不能延展靈魂,他們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席之地,為什麽他現在又想去看巨鷹裏的那個?

她還在我離開她時的位置,沒有動過,我們拿開所有皮毛以後就明白為什麽了,她的雙腿姿勢很奇怪,骨頭已經斷了。她還活著,看到我們以後哭著呻吟著。她看上去和人差不多,除了皮膚、眼睛和頭發的顏色不對以外,她的手指和腳趾已經變黑,如果我們沒有把她拖上雪橇,帶回短日住所的話,那天晚上她就會被寒冰侵入。我們努力平穩前行,但路上每顛簸一下,她就慘叫一聲。

“別叫了,下界人,”我說,“叫聲會把雪豹引來的。”但她還是慘叫個不停。

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帶她回去。

“我們要把她放到歸去石上嗎?”我一邊走一邊問始。

“不,下界人死後不會變成星星,他們會回到泥土裏。”他回答。

“那我們不應該把她留在鷹肚子裏,讓寒冰侵入她嗎?”

始沒有作答,他笑笑,哼了一聲。

到了短日住所,我們把那小靈怪放到獸皮上,又把更多獸皮蓋在她身上。她不再尖叫了,安安靜靜看著始和人之母爭論。始想延展靈魂到那下界人身體裏,幫她修復腿上的骨頭,但人之母說那是他力所不能及的。和我一樣,她也不理解始為什麽不讓那個靈怪重歸於土,可始並不願意說出原因。

最後,他說他要按自己的意願行事,盡管人之母並不同意。阿塔布、曼多克和我望望彼此,大吃一驚。我走到外面,想要努力理解始在做什麽,他和人之母不能做任何未達成共識之事,而且人之母是對的,始是個老人了,他要做的事會透支他最後一點力氣,讓他甚至無法活到長日到來之時。可他是始,所以我、阿塔布和曼多克無能為力,只有人之母能阻止他,而始已經違抗了她,

始喃喃的歌聲引得我回到屋裏,人之母坐在短日住所的最裏面,雙臂交叉,一動不動。她一言不發,滿臉淚水。始掀開下界人身上的獸皮,蹲坐在她腿邊,雙手懸在她腿上來回遊走,但並不碰到她的雙腿。那靈怪急速喘息著,胸口上下起伏,睜大的雙眼追隨著始的手。始雙眼緊閉,額前刻著深深的皺紋,汗水從他鼻尖滴在靈怪的腿上,她喊叫起來,好像是想說什麽,她想把始的手推開,可她太虛弱了。始無視了她。她的喊聲變成了尖叫,就像被老鷹逮住的鼠兔。始開始搖晃不定,靈怪的腿一點一點地漸漸變直,她不再尖叫了。在始低沉的歌聲中,我聽見下界人骨頭歸位的哢嚓聲。始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