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日 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在無邊黑暗中,一個個微小的光點又出現了,但比之前要稀少和暗淡得多。它們一動不動,只是微微閃爍著,組成似曾相識的形狀,懸在不知道多遠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即。

一陣寒風吹過,韓方一個激靈,才發現自己躺在剛才挖的沙坑裏,身邊是一望無涯的起伏沙海,已是深夜,他頭頂是秋夜的星空,銀河西沉,飛馬座的四邊形熠熠生輝。

愛德華茲出現在他另一邊,拍拍他肩膀,“醒了?”

“真冷啊。”韓方哆嗦著說,“我們……又回到這裏了?”

“如果不是我,你恐怕早就迷失在意識海的深淵裏了。”

“過了……多久?”韓方問,“天都黑了,難道我們在意識海待了十多個小時?”

“我們在意識海待的時間可以忽略不計,不過你出來之後昏迷了十個小時。”愛德華茲說。

“有那麽久?”韓方驚訝極了,“我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才十個小時就不錯了,我以前也曾經帶其他人去過意識海,結果他們沒一個恢復過來的。大部分永久變成了植物人,即使有意識的也變得瘋瘋癲癲。你還是與眾不同的嘛。”

“你……為什麽要幫我?”

“坦白說,我也無法解讀出意識海核心中最深一層的信息,但你也與眾不同,在下面你顯然看到了某些東西,我想也許你能夠發現答案。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這麽說來……”當韓方說完後,愛德華茲沉吟道,“你所看到的和我差別不大,最後你也被那些黑白點擋住了。不過無論如何,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看到真相的人。”

“但我還有點暈暈乎乎的。”韓方說,“我們梳理一下頭緒,首先,虛空紀世界是一個幻境嗎?”

愛德華茲捧起一堆沙子,讓它們從他指縫間撲撲落下,“怎麽說呢?這些沙子冰冷,幹燥,富有質感,真實不虛。它們是真的嗎?它們是假的嗎?與其說是幻境,不如說是一個純粹主觀體驗的世界,是無數主觀視角的交互流動,在絕大多數時候,絕大多數地方,它就和客觀實在一樣牢固不破。”

“主觀視角……客觀實在……”韓方一時想不清楚。

“先說主觀視角吧。個人的意識非常渺小和微弱,你能想象的世界場景自然也粗糙簡陋。但如果所有人,甚至所有動物的意識和記憶都交匯到一起呢?那麽會構成什麽樣的世界?以你熟悉的楓湖為例,如果讓你一個人回想,會是什麽樣子?你記得湖心島上有幾棵樹,每棵樹上有幾根樹枝嗎?你知道湖邊的巖石各自是什麽形狀嗎?想必最多是一幅印象派的寫意畫,和真實的楓湖相差甚遠。但如果所有見過楓湖的幾百萬人——還包括其他的動物,比如喜鵲、松鼠和螞蟻——都根據自己的感知和記憶進行一番描繪呢?如果我們把這些描繪的信息都匯聚到一起呢?那麽會產生什麽?一切個性內容都會因為相互矛盾而被抵消,剩下的是對楓湖極為精確的描繪,甚至可以精確到一粒沙子,一滴水珠,那將是一張極為精確的畫卷。”

“這不可能,人們在不同時間來到楓湖,看到的場景不可能一樣。”

“這只是比喻,實際發生的當然比這要復雜得多,你可以想象是有一個高明畫師綜合了所有的信息,畫出了幾可亂真的楓湖,連你自己也分不清真假。楓湖是這樣,整個世界也是這樣。

“在這個世界,你看到的任何東西,你自己的身體也好,你小女朋友的俏臉也好,地上的一只螞蟻也好,一草一木,一顆沙粒,一根纖維,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以一種純粹主觀體驗的方式存在的。他們只是我們的記憶和想象,通過某種遠超過人類最先進電腦的智能程序,以一種嚴密的方式被整合在了一起。但是,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任何生命都不存在的地方,比如南極點或者太空中,世界就不存在。”

韓方感到難以置信,但是隨即想起了火星上的探測車。愛德華茲仿佛會讀心術般補充道:“你也許知道,在火星上有一部探測車,當科學家讓它前往之前從未去過的地點時,它拍下的照片是空白的。這是因為之前從未有任何生命感知到那裏,連一個最小的細菌也沒有——那個地方的信息是完全匱乏的,所以才出現了這種不可思議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