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鬼魅影子

他無法相信,陽光在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林間空地中間看,樹林並不大,也許有兩英畝的面積,不過樹木參天,樹幹粗壯,一棵一棵緊挨在一起,頭頂上的樹冠枝葉茂盛。四周一片青翠柔和的色調,仿佛一天之中只有短短幾分鐘的黃昏。

這裏既美麗又可怕,二者兼而有之。

托馬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移動,在濃密的植被間穿行,枝葉拍打在他臉上。他彎下腰躲避一根低矮的樹枝,差一點兒跌倒。他連忙伸手抓住一根枝條,向前擺動身體,重新找回了平衡。地上鋪滿的厚厚樹葉和落下的枝條,在他身下噼啪作響。

他的目光一直緊盯住在樹林間疾行的刀鋒甲蟲,它走得越深,散發出的紅光便在黑暗的環境中越發明亮。

托馬斯已經跑進樹林三四十英尺,不停躲閃,貓腰,倒退。刀鋒甲蟲跳上一棵大樹,爬上樹幹。然而等托馬斯追到樹下,那東西已經不見了蹤影。它消失在茂密的枝葉之間,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

他跟丟了那小東西。

“臭臉鬼。”托馬斯低聲說,幾乎是在說笑,幾乎。雖然這話聽來怪異,但在他嘴裏說出來卻很自然,似乎他已經變成了一位空地人。

右方的一根樹枝啪地響了一聲,他猛地扭過頭去。他屏住呼吸,仔細聽去。

又是一聲,這一次更響了,就好像有人在膝蓋上折斷了一根樹枝。

“誰在那兒?”托馬斯喊,一陣恐懼湧上心頭。他的聲音在頭頂的樹冠上反射回來,在空中回響。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一切回歸了寂靜,只剩下遠處幾只鳥兒的歌聲。沒有人回答,也再沒有聲音從那個方向傳出。

沒有來得及細想,托馬斯已經向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並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蹤,一邊走一邊推開枝葉,任它們反彈回剛才的位置。他眨眨眼,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適應越來越暗的環境,真希望自己帶來了一把手電筒,他想到了手電筒和他的記憶。他又一次回憶起過去一件真實的東西,但卻無法將它與確切的時間與地點對應起來,無法將它與任何人或是時間關聯起來。實在令人沮喪。

“有人在那兒嗎?”他又問。再也沒有了聲音,他感到安心了一些。也許只是什麽動物,也許是另外一只刀鋒甲蟲。為防萬一,他喊道:“是我,托馬斯,菜鳥。嗯,倒數第二個菜鳥。”

他皺皺眉,搖了搖頭,此刻倒更希望這地方沒人,他聽起來像個十足的白癡。

依然沒有回應。

他繞過一棵大橡樹,猛然停下腳步,後背上湧起一陣冰冷,他來到了墓地。

這片空地不大,差不多三十英尺見方,長滿了一層厚厚的帶葉雜草,與地面貼得很近。托馬斯看到幾個簡陋的木頭十字架插在地上,橫豎交叉的地方是用粗糙的線纏在一起的。墓碑被刷成了白色,但刷漆的人顯得很匆忙——上面到處是一滴滴凝固的油漆,中間還露出一縷縷木頭的顏色,名字被刻在了木頭上。

托馬斯遲疑地走上前,走到最近的一個,蹲下身看了看。光線非常暗,好似在看透黑色的迷霧。就連鳥兒也停止了鳴叫,仿佛已經上床睡覺。昆蟲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至少比平常小了不少。托馬斯頭一回發現樹林裏是多麽潮濕,濕漉漉的空氣在他額頭和手背上凝成了汗珠。

他在第一個十字架邊俯下身,它很新,上面寫的名字是斯蒂芬——最後一個字母n超小,被擠到了邊上,因為雕刻墓碑的人沒有事先估計好刻下這幾個字需要多大的地方。

斯蒂芬,托馬斯心想,心中湧起一種出人意料卻超然的悲傷,你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故事?是被查克煩死的嗎?

他站起身,走到另一個十字架跟前。這個十字架四周長滿了雜草,底座周圍的地面很堅實。無論這裏面埋的是誰,他一定是最先死去的人之一,因為他的墓看起來最舊,他的名字叫喬治。

托馬斯四下張望,發現還有十余座別的墓。有兩個跟剛才看到的第一個幾乎一般新。一道銀色的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光與把他帶到樹林裏來的刀鋒甲蟲不同,但卻同樣怪異。他在一個個墓碑前查看,走到一個覆蓋著肮臟的塑料或是玻璃片的墓前,它的邊緣沾滿了汙泥。他眯起眼睛,努力分辨裏面究竟有什麽東西。看清楚之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一座墳墓的窗戶——裏面擺放著一具已經腐爛、布滿灰塵的屍體。

托馬斯嚇壞了,但好奇心驅使他湊近前去看個究竟。這座墓比正常的要小——死去的人只有上半身被放在裏面。他想起了查克的故事,那個男孩在傳送箱下降之後嘗試用繩索爬下了洞裏,卻被什麽東西攔腰切成了兩半。玻璃上刻了幾個字,托馬斯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上面寫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