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康拉德・惠勒對比完了磁帶,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走了三趟。從他的舉手投足中,經驗更豐富的老手可以看得出,他在月球上還是個新客。他同天文台的團隊剛剛共事了六個月,依然在矯枉過正地適應著現在所處的摩擦重力環境。他的同事們步態流暢從容,近乎於慢動作,相比之下,他的動作就顯得急迫而生硬。當然,動作的突兀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的脾氣,他的缺乏紀律性,以及他的輕率武斷。如今他正在試圖克服這副壞脾氣。

他以前也犯過錯——不過這一回,錯不了,不可能有什麽疑問了。事實俱在,絕無爭議,計算結果也明白無誤——答案是令人生畏的。在外太空的深遠處,一個恒星以難以想象的爆破力發生了爆炸。惠勒看著他剛剛寫下的數字,又檢查了一遍,這是第十遍了。接著,他拿起了電話。

希德・哲美森受了打攪,不開心了。“真的很重要嗎?”他問道,“我在暗室裏給老莫爾做點東西。無論怎樣,這些圖版還沒洗出來,我得等著。”

“那需要多久?”

“哦,也許五分鐘。然後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我覺得這事兒真的很重要。只需要一會兒工夫。我就在‘第五儀器室’。”

哲美森趕到的時候,依然擦拭著手上的顯影劑。三百多年過去了,攝影技術的某些要素依然沒多大變化。惠勒相信,這一切都是可以通過電子方法完成的,因此在他看來,他這位朋友的有些行為簡直是煉金術時代的殘渣余孽。

“怎樣?”哲美森問。一如往常,他不會說一個字的廢話。

惠勒指了指寫字台上打了孔的磁帶。

“我對綜合計量議做例行檢查。它檢測到了一些情況。”

“它一貫如此,”哲美森嗤之以鼻,“在天文台哪怕有人打個噴嚏,它也會有反應,就好像發現了新的行星。”

哲美森的懷疑主義具有堅實的依據。綜合計量儀是一台花樣百出的儀器,很容易被誤導,很多天文學家都覺得它只會添麻煩,沒什麽價值。可它偏偏是總監大人最寵愛的項目之一,所以除非管理層換班,沒人能把它處理掉。這是麥克勞林總監自己的發明——那是在更早些的時候,當時他還有時間從事具體的天文學研究工作。這是一台自動的太空監察儀器,為了觀察到一顆新星在天界燃燒,它可以耐心地等待幾年,接著,它就會鳴響警鐘,引起觀測人的注意。

“瞧,”惠勒說,“這是記錄。別光聽我嘴上說的。”

哲美森將磁帶放在轉換器上播放出來,記錄下數字,又迅速計算了一下。惠勒滿意地微笑著,眼見他的朋友驚得簡直要掉落了下巴,他感到一陣釋然。

“二十四小時內亮度達到了十三級!哇!”

“我算出來是十三點四,不過也夠精確了。照我看,這是顆超新星,而且距離很近。”

兩位年輕的天文學家沉默著彼此對望。接著哲美森說道:“這也太理想了,不太可信。先不要告訴大家,等到我們有把握了再說。咱們先看看光譜,權當它是顆普通的新星。”

惠勒的眼神如在夢中。

“上一顆超新星在我們的銀河系出現是什麽時候?”

“那是第谷星——不,不是它,還有一顆更晚一些的,大約在1600年。”

“總而言之是很久以前了。這麽一來我在總監手下又有好日子過了。”

“也許吧,”哲美森冷淡地說,“也只有超新星才能有這樣的功效了。你去準備報告吧,我會去準備好光譜分析圖。咱們不能貪心。其他天文台也會想插手的。”他望著總和計量儀——此刻它恢復了常態,繼續耐心地搜索著天空。“我想你已經給自己撈到資本了,”他又補充道,“哪怕除了飛船的燈光之外你再也找不到其他東西,也沒什麽關系了。”

一小時後,在員工休息室裏,薩德勒聽到了消息。他沒有為此格外地興奮。他自己的問題太多了,眼前的工作也堆積如山,對於天文台的日常工作自然就無暇顧及,更何況他自己還不是個行家。然而,瓦格納書記很快就明確指出,眼前這樁事情比日常工作重大多了。

“這是要寫進你的資產負債表裏的,”他歡快地說,“這是多年來最重大的天文學發現,咱們到屋頂去。”

薩德勒正讀著《星際時代》中的尖銳社論,越讀越厭煩,一聽這話,他立即將它撂在一邊。那本雜志像夢幻中的慢鏡頭一般墜了下去(這也是他還沒有習慣的現象)。他跟著瓦格納走進了電梯。

他們一路上升,經過了宿舍層、行政層,又經過電力和交通層,來到了最小的一座觀測圓頂。塑料制的泡沫狀頂棚幾乎有十米寬;遮雨罩是在月球的白晝期裏用來遮蓋頂層的,現在已經向後打開了。瓦格納關掉了內部照明。他們站定了,望著星辰和正在由虧轉盈的地球。薩德勒以前曾來過這裏幾次,然而面對長空,卻想不出解決精神疲憊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