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格雷森聽到警報聲,醒了過來。更準確地說,他的合成增強知覺探測到牢房外面很遠的地方傳來警報的嗚嗚聲,控制他身體的收割者讓他的身體坐了起來,睜開眼睛。

他再一次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裏。他可以敏銳地看到並聽到一切,他的知覺把信息沿著合成的神經突觸網絡中繼轉發到大腦的灰質中。

他可以感覺到空氣的溫度,涼颼颼地貼著他的皮膚。自己身上的惡臭味——好幾個星期沒有洗澡了——充斥著他的鼻腔。甚至他的味覺也增強到不可思議的水平——昨天晚上狼吞虎咽下去的口糧中的辣醬味還縈繞在他的舌頭上。

雖然他能完全感覺到周遭的環境,但這種感覺卻遙遠飄忽,仿佛是被處理之後才過濾給他的。這不是紅砂帶來的高潮體驗——雖然他能感覺到地獄犬最後一次給他釋放紅砂的後效還沒有在體內完全清除幹凈——而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東西,就像他的意識已經從肉體中刪除,軀體和精神本身之間難以名狀的連接被割裂了。

收割者越來越強,只有這一種解釋。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怦然一動,腎上腺素注入血液當中。本能地戰鬥或逃離反應給了格雷森希望。他的恐懼觸發了這種反應——如果他的精神狀態仍能對身體施加某種影響,那可能他並非一無所有。

他想要奪回控制。他與體內的敵人交戰,暫時不去理會遠處傳來的交火聲。他努力驅趕收割者,感覺把他們往回驅趕了一點。收割者也知道他在努力,而他對收割者的感受比原來深刻得多,也全面得多。

格雷森想要讓恐懼、仇恨和絕望等原始的情感沖刷自己的精神,以切斷收割者和他的連接。他希望這些原始的動物情感會幹擾或者誤導那些在銀河系邊緣控制他的機器,但他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在這場戰鬥中,他根本沒有有效的武器。

收割者卻並非如此。一千個紅熱針頭刺痛他頭骨的感覺讓格雷森的意識憤怒地吼叫,這種殘忍的劇烈痛苦讓他立即放棄重新控制自己身體的努力。

不過敵人並未取得絕對的勝利。在剛才的劇痛中,格雷森的軀殼發出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哀鳴……這是他沒有被收割者完全控制的進一步證據。撕心裂肺的痛苦還記憶猶新,他不敢再去抵擋收割者,至少現在不敢。相反,他讓自己的意識收了回去,回歸自身,至少現在不與機器對著幹。

格雷森把自己降低到觀察者的角色上,看著收割者把自己身體移動到牢房門口,耳朵貼在門上。他感覺到異星技術把能量集中到自己的耳朵上——他的聽力無比敏銳,能夠把其他聲音從遠處高聲尖叫的警報聲中分辨出來。

他可以聽到近處和遠處傳來的開火聲甚至喊叫聲,中間還夾雜著爆炸和慘叫。收割者全數接納這些信息,力圖用聽到的這些線索構建出外面發生的事情。

格雷森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有一些想法,但不敢想得太細。他不認為收割者可以讀取他的想法——現在還不行——但他不可僥幸行事。

收割者讓格雷森保持這個姿勢好幾分鐘,全然不顧格雷森為了把耳朵像石膏一樣貼到墻上而不得不非常別扭地歪著脖子和肩膀,以至於最後肌肉僵硬痙攣。格雷森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但受到傷害時卻要承受疼痛,這可真是諷刺。

幾分鐘後,槍聲逐漸平息,然後完全停止。他聽見幾個人來到門前,接著在門外摸索打開電子門禁系統。

他認為門開的時候,收割者會不顧一切地沖出去,以獲取自由。

但他腿上的肌肉輕輕發抖,身體退後幾步。這樣門打開後無論進來的是誰,格雷森看起來都不是一副威脅很大的樣子。

格雷森一直專注於敵人做的事,還有敵人讓他做的事。仔細研究敵人是發現他們弱點的唯一希望。從門前往後退的動作告訴格雷森,這些機器基本不會受感情驅使。無論是哪種環境,他們都會用冷靜而無懈可擊的邏輯進行分析,取得勝算最大的結果。格雷森意識到,他們會更多地選擇耐心和謹慎。

過了一小會兒,門滑開了,他看見三名重裝突銳人。突銳人看見他在牢房裏,都向後退了一步,用槍指著野人一般的格雷森。

他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蓋住了頭皮,蓬亂的胡子蓋住臉龐。

但他知道自己嚇住他們可不是因為自己的這副尊容。雖然他完全一絲不掛,但是他皮下的合成機體組織清晰可見——他懷疑自己看起來再也不像是人類了。

“你是誰?”一名突銳人問道。

從聲音判斷,對方顯然是個女性。透過戰鬥頭盔護目鏡,可以看到她下巴上有一道長長的白色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