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托比亞斯 劫囚

無畏派基地裏的斷壁殘垣看起來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一道道出口。眼前的環球大廈高高聳立,直插雲霄。

指尖裏跳動的脈搏記錄著流逝的每一秒。夏日快要接近尾聲,空氣卻依舊悶熱。以前,因為我想保持這一身的肌肉,也就常常跑步或格鬥,可這雙腳現在卻發揮著它們最原始的功效:為了活命而逃亡。

到了環球大廈,我在門前踱了一小會兒步,平復了一下氣息。頭頂的玻璃板朝著四面八方反射出道道光亮。這棟樓承載著太多的記憶,樓上還有我操控攻擊情境模擬時坐的那把椅子,墻壁上還有翠絲父親留下的那一抹血跡,也是在這裏,翠絲呼喚著被情境模擬控制的我,還記得她的手置於我胸前,把我拉回現實。

推開“恐懼空間”室的門,打開從後褲兜裏掏出的一個黑色小盒子,看著裏面的注射器,一根針頭插在墊料上。我已記不得自己用過這個小盒子有多少次,它代表著我內心深處一種病態的執著,又或許代表著我的勇敢。

我把針管戳在喉嚨上方,閉著眼睛往下一紮。黑色小盒子掉落到地上,可等我睜開眼睛,它已消失不見。

我站在漢考克大樓的頂樓,立在無畏派與死亡嬉戲的索道邊上。天空中鉛色的烏雲中蓄著雨,我張開嘴巴想吐口氣,肆虐的涼風卻沖進我的口中。右邊的索道哢嚓一聲斷裂,鋼絲繩被風吹著甩向大樓,砸碎了我腳下的窗戶。

我緊緊盯著屋頂的邊緣,直到視線只聚焦於針眼大小的地方。風呼呼地刮著,我卻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克制著內心的恐懼,我逼著自己走到邊緣,一個個雨滴打著我的雙肩,擊向我的頭,似乎要把我拽向地面。我向前微微傾斜,身子頃刻間跌落,我尖叫著,緊咬著牙關,喊聲被內心的恐懼籠罩著,壓抑著。

我剛落到地面,都沒回過神來,幾面木墻就朝我壓過來,木板重重地敲在我的脊椎上,擊在我的腦袋上,打在我的雙腿上。幽閉恐懼症。驚慌中,我擡起胳膊,緊緊貼在胸前,閉上了雙眼,克制著自己不去恐慌。

腦中飄過艾瑞克和他的恐懼情境,他會用深呼吸和理智克制住內心的恐懼。我又想起翠絲,她會變出武器抵抗自己最深的恐懼。可我不是艾瑞克,也不是翠絲,我到底是誰?我怎麽做才能壓制住自己的恐懼?

我知道答案,我當然知道:我必須奪去它們任意擺布我的力量,必須堅信自己比它們強大百倍。

深深地喘了口氣,我伸出手掌使勁地推開左邊和右邊的木墻。一陣嘎吱聲傳來,周圍的墻面瞬間倒塌,木板猛地掉落到混凝土地板上。我在原地立著,周圍一片漆黑。

新生訓練期間的導師艾瑪爾曾說,我們的恐懼情境會隨著心情和夢魘的變化而不停地變動,有著各種不確定性。可一直以來,我的恐懼情境總是相同的,直到幾周前我確定自己能打倒馬庫斯,直到心裏裝了那麽一個我害怕失去的人,情境終於變了。

不知道下一幕會是什麽。

似乎過了好久,周圍沒有一點動靜,只是一片漆黑,腳下硬硬的地板依舊散發出陣陣涼意,我的心跳仍然比平時要快。我低下頭瞅了一眼手表,原本戴在左手上的表不知什麽時候換到了右手,黑色的表帶也變成了無私派的灰色。

我的手指上出現了以前沒有的濃密汗毛,指關節的老繭也被光滑的皮膚代替。我垂目一看,發現自己穿著灰色的褲子和灰色的襯衫,腰變得粗壯,雙肩卻變窄了。

身前忽然出現了一面鏡子,我擡頭看時,鏡子裏看著我的人卻是馬庫斯。

他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眼圈周圍的肌肉驀地自動收縮。沒有約定,沒有預備,他的胳膊和我的胳膊同時伸向鏡子,穿鏡而入,掐住了我們影子的脖子。鏡子一下子消失,我們的雙手緊緊地扼住自己的脖子,眼前有些發黑,我們同時跌坐在地上,手卻一刻都未松開,如鐵鉗一般緊緊地鉗住。

我大腦一片混亂,不知怎麽應對眼前的情況。

我本能地扯開嗓子吼叫,雙手被這聲音震得有些發顫。腦中想象這兩雙手都是我自己的修長手指,想象上面因長期打沙袋而起了一層老繭,想象當流水漫過馬庫斯的皮膚時,我在水面上的倒影,隨著水面蔓延,一寸寸的他變成一寸寸的我。就這樣,我通過重塑影像來重塑自己。

雙膝突然跪在地板上,我胸悶難當,大口地吸著氣。

我擡起那雙不停哆嗦的手拂過脖頸,摸過雙肩,掠過胳膊,確定自己又恢復了正常。

記得幾周前在去見伊芙琳的火車上,我曾告訴過翠絲,馬庫斯依舊出現在我的“恐懼空間”中,只不過他變了。我花了很長時間思考這件事,它在我每一次睡覺前都縈繞著我的思緒,在我每一次醒來時都叫囂著要我關注。我知道自己依然怕他,可這怕卻和小時候對他的懼怕不同,我已長大成人,不是原來那個害怕父親會對自己人身安全造成威脅的小男孩,我現在所畏懼的是他的舉動對我人格塑造、未來發展和自我認知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