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翠絲 大逃離

慢慢靠近城市圍欄,火車速度放慢,司機示意我們準備跳下。火車沿著軌道慢慢地行進,我和托比亞斯坐在車廂過道裏,他用一只胳膊攬住了我,鼻翼貼到我的發絲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男孩,看著他T恤領口處隱隱現出的肩胛骨,他嘴唇微微彎起的弧度,我心頭漸漸熱起來。

“你腦袋裏想什麽呢?”他在我耳邊柔柔地問。

我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我總是在看他,可這樣看他時被發現,總覺得是自己出糗被他抓了個正著:“沒有啊。怎麽了?”

“沒什麽。”他又把我往懷裏攬了攬。我把頭倚在他的肩頭,深深地吸了口冷空氣,空氣聞起來依舊有夏天的味道,像烈日炎炎下的青草味兒。

“我們好像快到城市圍欄了。”我說。

我看到建築漸漸稀疏,地面愈加空曠,無數發光的小蟲將曠野裝點出點點亮光。身後的迦勒坐在另一扇火車門旁,雙腿蜷在胸前,眼光有些不合時宜地望向我。看著這雙眼睛,我真想揪出他內心中最黑暗的部分,沖著他扯開嗓子吼叫,隱隱希望能喚醒他,讓他意識到對我所造成的傷害,可我只是淡淡地迎著他的目光,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移開視線。我站起身,抓著門把穩住了自己,托比亞斯和迦勒也重復著我的動作。迦勒本是站在我們身後,卻被托比亞斯一下子推到車廂的邊上。“你先跳,聽我口令!”他說,“預備……跳!”他推了迦勒一把,用力大小合適,恰能把他推下火車,哥哥在這推力下跳下去。托比亞斯緊接著跳下,火車上只剩下我一人。

這裏有那麽多值得想念的人,卻單單想念某件東西像是很傻。可我已經開始想念這火車了,也想念其他所有的火車,這些帶著我和我的朋友穿過這座城市——我的城市——的火車。我輕撫了一下火車的車壁——就一鼓作氣——縱身跳下,卻忽略了火車放緩了速度,著陸的一瞬間因跑得過快,不小心摔了個跟頭,手心被地上幹枯的草劃得生疼。我奮力站起身,掃視著周圍,尋找托比亞斯和迦勒。

還沒找到他們,克裏斯蒂娜的聲音便傳來:“翠絲!”

她和尤萊亞一起朝我走來,身後閃爍著更多光亮,也傳來更多人聲。尤萊亞拿著手電筒,神情比下午時分多了幾分警惕,這是個好現象。

“你哥哥給弄出來了嗎?”尤萊亞問。“嗯。”正說著,我看到托比亞斯拽著迦勒的胳膊朝我們走來。“真不明白你這個博學派的腦袋怎麽連這麽點小事兒都理不清。”

托比亞斯道,“你怎麽能跑過我呢?”“他說得沒錯。”尤萊亞插道,“老四跑得很快,當然沒我快,可比起個‘鼻子’一定快很多。”克裏斯蒂娜大笑:“什麽?”“鼻子,”尤萊亞摸了摸自己的鼻翼,“也是一個雙關語,博學者,‘必知’,萬事通……懂了嗎?就像無私者叫僵屍人。”“無畏派的俚語真怪異,什麽軟腳蝦啊,鼻子啊……那誠實者有外號嗎?”

“當然有。”尤萊亞笑著說,“蠢蛋唄。”

克裏斯蒂娜使勁兒推了尤萊亞一把,他手中的電筒掉了。托比亞斯一面笑著一面把我們領到幾米開外站著的其他人那裏。托莉沖著空中揮了揮手電筒,示意人們看過去,然後說:“好了,大家注意,約翰娜和友好派的卡車離這兒有十分鐘路程,大家出發吧。任何人都不準說話,否則別怪我把你打暈,別忘了我們還沒出去呢。”

我們緊緊挨著,擠在一起,好似一團系緊的鞋帶。托莉站在我們身前幾米的地方,在這如墨的夜色中,她單薄高挑的身材很像伊芙琳,腰板挺得筆直,那樣自信,自信到讓人有些心驚膽戰。伴著幾道手電筒的光線,我又看到了她脖頸後刺著的老鷹文身,我在個性測試時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關於這文身的。它象征著她成功克服對黑暗的恐懼,我想知道她此刻是否又感受到那種對黑暗的恐懼,不管她在多麽努力地面對。我想知道恐懼是真的消失了,還是只不過在我們身上不管用了。

她越走越快,甩得我越來越遠,說是走路,倒更像是一路小跑。我能體會她想離開這個地方的迫切心情:她至親的弟弟就在這片土地上被害身亡,她好不容易得到的領導地位又被一個本不該活著的無派別女人橫刀奪去。在這裏,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她離我太遠了,遠到她倒下時,我只看到手電筒從半空落到地上,沒看到她倒下的身影。

“分散開!快跑!”托比亞斯擡高了聲音,壓過了驚慌的呼叫和嘈雜聲。

我在黑暗中尋找托比亞斯的手,卻怎麽都找不到,只得抓著方才走之前尤萊亞給我的槍,舉在身前,努力忘卻拿起它時喉嚨發緊的感覺。周圍太過黑暗,我需要亮光。我跑向托莉倒下的地方,跑向她掉落的手電筒。